陸沉心念電轉,面上從容道:“殿下美意,按說臣不該推卻。只不過先前臣已經將顧婉兒送去靖州,如果將這位薛姑娘留在身邊,恐怕會讓人覺得臣是一個言行不一的偽君子。”
二皇子聞言一笑帶過:“本王不會勉強你。說實話要不是你來了,本王真不舍得將薛素素拱手相送,畢竟她可是墨苑的招牌,不知多少風流才子為了見她一面一擲千金。”
薛素素微微垂首,神情和儀態挑不出半點毛病,仿若不在意自己在這位皇子口中猶如物品一般。
她只是在心里輕聲一嘆。
大堂里的氣氛越來越熱烈,這段時間里已經出現數篇質量上乘的佳作,二皇子亦興致勃勃地點評兩次,贏得樓上堂下一片稱頌聲。
便在這時,一位三十余歲、形容略顯落拓的男子登上高臺,環視全場然后拱手道:“諸位賢達,鄙人郎三元,今日獻上一篇《舊都賦》,還請諸位斧正。”
他的聲音非常洪亮,然而讓雅敘大堂突然安靜下來的不是他的嗓音,而是那篇文章的名字。
舊都賦。
“……圖皇基于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四之延祚,故窮奢而極侈。建金城其萬雉,呀周池而成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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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三元極具穿透性的聲音傳進所有人的耳朵里,一些年長文人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放太紫之圓方。樹中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飾珰。發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
二樓雅座,薛若谷眉頭皺起,二皇子的表情同樣有些凝重。
陸沉雖然不至于一片茫然,但他確實不太懂此人的文章,此時忽有一道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侯爺,此人之文是在描繪河洛城和皇宮的萬千壯麗景象。”
陸沉轉頭望去,只見薛素素妝容淺淡,素雅天成。
他微微頷首,道:“多謝。”
薛素素低頭道:“不敢。”
“……吁咄哉!事變于己窮,氣生乎所激。諒生世之有為,寧白首而坐食?且夫飛鳥而戀故鄉,嫠婦而憂公室。豈有夷墳墓而翦桑梓,視若越肥而秦瘠!天人不可以偏廢,日月不可以坐失。然則時之所感也,非無候蟲之悲。至于整六翮而睨層霄,亦庶幾乎鷙禽之一擊。”
郎三元走到高臺邊緣,胸腔起伏不定,滿面悲憤之色,語調愈發慷慨激昂。
“住口!”
二樓西側忽然響起一聲暴喝。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是一位老者起身站到欄桿旁邊,望著下面的郎三元厲聲呵斥。
老者名叫傅運清,出身于湖州博寧傅氏,學識淵博著作等身,尤擅注經釋義,與沈瑞元同為今年墨苑文會的發起者。
郎三元被迫停下,他扭頭看向二樓的老者,一字字道:“傅老先生,莫非學生的文章有不妥之處?”
“豈止不妥!”
傅運清剛開始便覺得這篇舊都賦意在指桑罵槐,借宮殿之事譏諷先帝,在聽到后面那段話之后立刻出言制止。
若是讓此人繼續念下去,恐怕今年的墨苑文會將要成為絕唱。
國朝以忠孝治天下,不論先帝做過多少糟心事,當今天子都不能坐視有人公然譏諷他的父親。
對子罵父,是為無禮,天子亦不能免于此列。
傅運清顯然明白這個道理,神色愈發沉肅:“汝這狂生好不知禮,二殿下舉辦墨苑文會,是為天下才子有一展才華的機會,卻不是讓你這等沽名釣譽之輩故作狂言!還不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