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此。”
陸沉搖搖頭。
在他看來,李宗本是一個很別扭的人物。
他沒有先帝那般明確又堅定的信念,雖有手段但是不夠圓融,雖有耐心但是不夠沉穩,大抵而言,他就是一個全方位削弱版本的先帝。
其實這也不是致命的缺陷。
當初李端只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皇子,在登基前完全沒有接觸過朝政,可謂是趕鴨子上架,后來經過各種各樣的磨礪,終于走出一條明君之路。
李宗本還很年輕,身體也沒有問題,只需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就算他最后比不上先帝,也不會太過差勁。
問題在于京中風浪太大妖怪太多,年輕的天子未必能謹守心志,不受外力的影響。
陸通凝望著他的雙眼,好奇地問道:“為何?是因為先帝的恩情讓你做不出那樣的決定?”
“有這方面的顧慮,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陸沉神色坦然,繼續說道:“雖然我對陛下有些失望,但他還沒有達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只是弄了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或許老爹要說,這只是一個開始,他將來會越來越過分,可是大齊沒有更好的選擇。燒死他,讓李宗簡繼位?還是讓年僅四歲的延寧郡王登基?無論哪個選擇,對于大齊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廳內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過后,陸通緩緩道:“這天下一定得姓李?”
其實他們在很久之前便討論過這個問題。
那還是三年前,王初瓏尚未南下的時候,父子二人有過一場推心置腹的長談。
當初還只是未雨綢繆的閑聊,如今陸通再度提起,便已有了幾分凌厲之意。
因為現在的陸沉確實走在權臣的道路上。
拾取歷史長河中的吉光片羽,可知那些盛極一時的權臣大多沒有好下場,哪怕生前可行廢立之舉,死后多半會殃及家人,甚至有可能會被開棺戮尸。
至于生前就遭到清算的權臣更是數不勝數。
所謂高處不勝寒,便是這個道理。
見陸沉默然不語,陸通喟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先帝待你那般恩重,你肯定不愿做忘恩負義的事情,然而你要清楚一點,旁人看不透你的內心,他們不會相信一個二十多歲就權傾朝野的年輕人,甘于一輩子做大齊的忠臣。”
陸沉平靜地說道:“是。”
陸通語重心長地說道:“莫說今上是這種境況,就算他真能做到慎終如始用人不疑,再過十幾二十年又是何等情形?到那時你收復故土還于舊都,他成為中興大齊的明君圣主,對朝野上下的掌控越來越強,他還能容得下你這樣年歲相仿的權臣?當年楊大帥身陷囹圄,除去景國奸細的運作之外,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那個昏庸皇帝懷疑楊大帥有不臣之心。”
陸沉的眉頭微微皺起,端起茶盞卻未飲下。
陸通繼續說道:“伱不妨想一想,彼時彼刻與此時此刻何其相似。楊大帥一手掌握邊軍大權,再過幾年你也不會相差太遠,都是權臣在外遠離中樞。這一百多年來,李家皇族除了先帝這個異類,其他皇帝皆有著強烈的猜疑心,恐怕最后也是一道圣旨毫無征兆地召你回京,然后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你便已經魂飛魄散。”
陸沉將茶盞放下,沉聲道:“我不會重蹈覆轍。”
“我相信你能做到這一點。”
陸通放緩語調,溫言道:“今夜我同你說這些,并非是一味鼓動你造反,而是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處境,希望你不要對朝中那些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曾幾何時,我一心將楊大帥視作矢志追隨的對象,在他的影響下只想著為萬民盡心,從而忽略了人心有多么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