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還是去晚了，斬首臺已經被血染紅，那些監斬的士兵正在用破席子收拾他們的尸體，我看見母親的頭顱染著血從草席里面滾出來，瞪大這雙眼看著天空……”

洪逗靠近狄卦幾分，輕聲安撫道“師父別說了，都過去了……”

狄卦以袖掩面，向著前方的八卦鏡跪伏下去，洪逗也跟著叩首聽見身邊狄卦壓抑著的聲斷續傳來“我以為我能忘懷這些，可是再次回到蜀山，我依然很是介意，縱然我不希望它被邪魔侵害，可是回到這里的每一刻都讓我難以忘記父母胞弟的死相，若是我能快一點，若是師父不阻攔我，為什么他們可以救助普通的百姓，卻不愿意對我的父母施以援手，這就是看著我長大的師父，這就是我自小生長過的蜀山……”

心中萬般愁緒皆化作一聲嘆息，洪逗忍不住抬頭去看那邊光滑的八卦鏡，可以看出是一直被小心擦拭過的，依然明亮如新。

“師父，若你不愿面對這里，事情解決后我們可以立即離開，絕不多呆片刻……”

“我以為過去百年，我不再介懷，可是再回到這里，一草一木皆是原來模樣，人卻變了，就連曾經信任依賴我的宿離也對我諸多懷疑……”

“師父……”

洪逗正不知從何勸慰，畢竟這般心情不是他能夠體會的，只是聽過便覺心中五味陳雜，酸苦難受。

此時身后房門被打開，有人輕聲走進，洪逗轉頭看去，正見阿綠提著一盞羊角小燈籠走了進來。

洪逗一時不知該露出何種表情來迎接阿綠的到來，阿綠微微點頭，對輕聲一笑，走到狄卦的另一邊將燈籠放在狄卦前方。

暖黃色的燭光下，狄卦茫然抬頭，蒼老的臉上仍有淚痕殘留。

見他抬頭，阿綠才開始說話，那是洪逗從不曾聽過溫柔語氣，猶如一位慈祥的老者，撫摸著狄卦的頭頂，輕聲安慰道“既然回了蜀山，你就應該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么，圍繞心中多年的心魔是時候放下……”

狄卦渾濁的瞳孔中露出幾分怨恨“為什么，他要阻攔我？”

“一旦踏入仙道，就斬斷凡間的聯系，在三清道人眼中你只是他的弟子，他是想護你周。”

“父母健在，要我如何割舍，救下我父母能忤逆什么天道！”

“自古帝王家便不是仙界能夠插手的，命格定下便不能輕易更改，那本就是你父母的定數，他們早有預料，才會將你送上蜀山，請求三清道人渡你修行，讓你不再受這命格的約束。”

“可只要我能及時趕到，總能救下我的父母……”

“你就救不了……”阿綠篤定道“猜忌懷疑你父母是當時的天子，你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何況你父母命數將近，救與不救并無多大區別。”

“我父母一生盡忠，即便是斬首前也在進諫忠言，奈何天子昏聵！”

狄卦語氣漸惡，恨意濃重，驚得一旁的洪逗無法言語。

“燕國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時間定數早有因果，你勸洪逗放下親情友情以及愛情的時候，自己可曾放下？”

狄卦支撐著自己做起身來，呆呆望著那倒映燭火的八卦鏡，久久不曾言語。

“你于父母有愧，于師長有怨，又一直放不下那位戀人，經歷諸多，難得放下，修為止步于此，心境混沌，渾渾噩噩不知所謂，便是歷經人世百年，經歷萬千悲歡離合，表面上你看透凡事，有所頓悟，可每日夜間難以入眠，須得以酒相伴才得片刻安寧……”

狄卦依舊沉默不語，阿綠繼續道“自幼你父母為你謀劃生路，你師父愛你如子細心教導，師弟師妹也很是尊敬愛戴，可你再看看你如今模樣，哪一點不是辜負他們期望？”

狄卦視線漸漸清晰，嘴唇輕輕顫抖，卻一句話也無法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