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京在岳老夫人及已故的岳老太爺心里,是不死不休的執念。而還京的原因呢,雖然孫女兒們都年紀小,也聽說無數回。但不管和聽到的哪一回相比,都遠不如岳老夫人此時緩緩提起的鄭重。
這鄭重里浸潤著痛楚,像一卷抽不完的絲綿,縱然是最反對的大奶奶紀氏和三奶奶楊氏,也隨著岳老夫人的話重新有了同仇敵愾。
雖然是她們進門以前岳家的遭遇,但她們已然是這個家里的人不是嗎?
“唉,老太爺一生是個謹慎的人,吏部主事官職雖然不高,卻與無數的大小官員打交道,他怎么肯放松?前吏部侍郎江令中貪贓枉法,與他是一點兒關連也沒有。”
回憶著傷心事,岳老夫人拿出帕子,揩著眼角不斷涌出的淚。
“頭一晚上我去探監,老太爺還對我說,放寬心,他沒有罪。這晚我回家去,還想著為他擺酒洗晦氣。萬萬沒有想到,”
岳老夫人的眸光癡而凝重,神情中透著刻骨銘心的恨意“第二天一早,宮里就出來旨意,說江令中夜里招供,有牽連的官員共計一百二十名出去,老太爺雖不是名單上首惡,也罪證確鑿難逃法責。第三天,我們家就被貶出京。可憐老大還在懷里抱著,愿意跟去的家人又沒有幾個,”
說到這里,岳老夫人對窗外影影綽綽的人望去。主人說正事,侍候的人和下午一樣退到外面。隔著窗戶,能看到一個京式的發髻。
這種發髻梳起來麻煩,在幽塞的下人們中間并不時行,但當事人依然每天梳的一絲不茍。
這是岳老夫人的陪嫁,當年在岳老太爺遭難時,自愿跟隨岳老夫人長途跋涉的人之一,她不是岳老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兒,是外面買來,姓荀,都喊她荀媽媽。
說到當年事,就想到當年人。忠仆不能忘記,仇人呢?也不可能忘記。
岳老夫人重新轉為咬牙切齒“都怪那江令中,他死罪難逃,江家搬離京中難以尋找,只能丟開手。還有當時審案的有司官員,大理寺的昏瞆官員向強,都察院的糊涂笨蛋孫當……”
一般來說三司會審,岳老夫人下一個痛恨的,應該出自刑部。但下一個卻是同宗“還有老太爺的堂兄弟,岳羅家。”
恨堂兄弟并不難理解,岳老夫人淡淡一句就說得清楚明了“老太爺和岳羅同科應試,老太爺高過他一個名次。”
一個人遇到難處,有的時候家里人是庇護是屏障,有些家里人就只能是落井下石,這種事情在任何朝代里都不曾少出來過。
“老太爺這一輩子里,所以想還京。在他臨終的時候,也所以把還京當成遺言。居功、占先、行前,你們都還記得吧?”
岳老夫人抿一抿嘴唇,眼珠子嗖嗖冒出寒光,與她平時多見的心平氣和大不相同。
岳繁京心里格登一下,她是知道三個伯父的名諱,但從沒有如今天這般,在祖母喚出來時,產生深深的領悟。
姐妹們的名字,沒有一個不圍繞著“還京”而起。伯父呢,居功也好,占先也好,行前也好,甚至包括自己父親的名字岳厚來,無一不帶著祖父的心愿。
老大是第一個兒子,自然應該有居功的舉動。二伯父岳占先雖然是第二個兒子,也應該占先。三伯父岳行前,是行走在前面的意思。雖來的晚,也要不比哥哥們差。五老爺厚來,取后來者居上之意。
岳繁京雖然還沒有走出姑母岳良菊的老姑娘陰影,但已沉浸在祖父一生的心酸之中,有不能自拔之感。
這個時候,外面有人一路狂奔而來。靜夜里的雪雖然大,但入夜后仿佛融于耳中,不妨礙聽到別的動靜。這腳步聲像夏天暴雨打木板般,來的清晰而又狂肆。
伴隨的還有凄厲喊聲“老太太,您要對得起五老爺五奶奶在天之靈,不能把大姑娘給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