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這位是又演上了!”
立在門外青檐下,徐玠轉首掃一眼院中情形,復轉望漫天飛雪,口中呼出的熱氣隨話聲飄散。
小院中,黃樸正跪在廊下聽旨,半邊身子落了好些雪。
縱使瞧不見其神情,那肩挑雪、發染霜的氣勢卻極悲肅,極易讓人聯想起那些赴刑場砍頭的忠臣義士。
“喲,還真是。”許承祿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伸長脖子從徐玠背后往院里瞧了會兒,俊美得近乎妖冶的臉上,便浮起了一個笑:
“徐五爺當真好眼福,瞧了這半日的好戲……嘎崩。”
末了一聲,卻是他咬碎了口中的蠶豆。
徐玠拿眼角向他面上一刮,恰撞上對方投來的視線,二人的眼風在半空里膠著,數息之后,許承祿勾了勾唇,舉起手中抓著的那一小包酥蠶豆,瞇眼道:
“怎么著,徐大人也想吃?”
仰天打了個哈哈:“許大人又來打趣本官了,這東西吃了放臭屁,本官怕熏壞了人。”
許承祿斜睨他一眼,抬手就往嘴里丟了兩粒蠶豆,“嗄崩、嗄崩”嚼得越發起勁兒,含混不清地道:“既這么著,那只好委屈徐大人了聞臭屁了,罪過、罪過。”
口中說著話,他動作卻是不停,連著又塞了好幾粒蠶豆,鼓著腮幫子斜眼看人,瞧來又邪魅、又滑稽。
“喲,那本官可得遠著些才是了。”徐玠作勢往后退了半步,臉上的笑容沒有半點變化,轉頭又指了指院中:
“方才許大人還說本官看好戲呢,實則本官這會兒正恨不能把倆眼睛摳下來洗干凈才好。委實是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末了八字,那語氣不知何故有些涼。
許承祿嚼蠶豆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這話不過在譏嘲黃樸罷了,與他何干?
至少明面兒上如此。
一如方才他們關于蠶豆的對話。
官場機鋒么,里外就這么回事兒。
換言之,能兩兩打上機鋒,那便表面旗鼓相當,至少也是其中一方投鼠忌器。
若是連機鋒也沒的打,那就得見血了。
便如此際正跪著的那位一般。
正思忖著,便聞徐玠又笑道:“許大人且瞧,陛下這一紙詔書可著實不短,估摸著黃大人那雙老腿要麻嘍。”
許承祿像是忙得很,沒說話,一張嘴巴巴地嚼著蠶豆,只將一雙眼定在黃樸身上,而后,彎了彎唇。
剎那間,似夜色中盛放的曼殊莎華,那一笑直令天地失色。
“那徐大人倒是猜一猜,他此時是悔,還是不悔?”
語聲一起,那天地便分了黑白。
徐徐地說完這句話,許承祿也不待徐玠言聲,便將油紙包一袖,拱手道:“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跟這兒攪和啦。”
“許大人好走。”徐玠好整以暇地還了一禮。
許承祿擺了擺手,喚人牽過馬來,很快便領著十余騎內府侍衛呼喝著去了。
遙望著那一行人漸漸馳遠,徐玠帶笑不笑地將衣袖攏緊了些,忽地啟唇,唱起了小曲兒:
“……那里也能言陸賈,那里也良謀子牙……勸君聞早冠宜掛……”
曲聲止處,前方許承祿等人恰巧轉過街角,風雪中再不見蹤跡,那曲兒便又續足:
“恨只恨那功名利祿少,卻忘了抽身退步當趁早。”
幽幽余韻,隨風雪亂入深巷。
小黃門宣讀圣旨的聲音變得清晰了些。
徐玠收回視線,抬腳欲往院中去,一旁金二柱忽地走來,叉手稟報道:“啟稟主子,有飛鴿傳書。”
停了停,又壓著嗓子道:“是打莊子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