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下了車,小桃便叮囑那車夫“勞大哥去那一頭等著,我們一會兒還乘你的車回去。”
因額外給了幾個大錢,那車夫自是愿意的,應了一聲,便將車趕去了巷口。
也就在這個當兒,隔壁院門忽地一響,隨后便走出個頭發花白的老婦,她一手打傘、一手提著竹籃子,似是要出門買東西。
小桃忙笑著打了個招呼“胡婆婆好啊。”
那胡婆子想來亦是識得她們的,忙停步笑道“喲,原來是朱大太太啊,這是來瞧辛娘子的么?”
王氏笑道“是啊,好些日子沒來瞧姑母了,今兒得空便來瞧瞧。”
胡婆子張著缺了牙的嘴笑道“真真你是個有心的,這么大的雨還出門兒看親戚。”
王氏笑而不語,只向小桃丟了個眼風。
小桃雖然生得粗壯,人卻不笨,立時會意,便上前拉著胡婆子道“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姑太太從前多承您照應著,往后也請您多看顧些兒。”
一面說話,一面便遞過去兩小包點心,笑道“這是梅氏百貨新出的點心,您拿回去給小孫子嘗嘗吧。”
胡婆子推讓了幾下,便笑瞇瞇地接了,又道“朱家太太放心,我們鄰里時常往來的,辛娘子人又好,咱們可親近著呢。”
王氏自是謝了她,再略敘幾句閑話,那胡婆子自去了,小桃便去拍門。
三兩聲后,那門后便響起踢踢踏踏的足音,旋即“咿呀”一聲,門扉半啟,一個藍布包頭、形容瘦弱的女子,出現在了二人眼前。
“姑母,侄女來瞧您來了。”王氏上前笑道,神態十分親昵。
顯然,這女子便是方才胡婆子所說的辛娘子了。
這辛娘子一見王氏,面上立時綻開大大的笑容,忙拉開了院門,一面“啊啊啊”地叫著,一面打著手勢讓進了她們主仆,卻原來竟是個啞女,不會說話。
王氏上前拉起她的手,兩個人親親熱熱地進了院,小桃緊跟著走進去,反手便將門關上了,還落了鎖。
也就在門扇合攏的瞬間,辛娘子驀地后退兩步,斂衽屈膝,恭恭敬敬地向王氏行了一禮。
那一禮,居然是標準的奴仆拜見主子的禮節。
而令人吃驚的是,王氏竟坦然受了她的禮,待她起身后,便輕聲問“阿勉,恩師的身子好些了沒有?”
那叫阿勉的啞女便又“啊啊啊”地打了一連串的手勢,似是在告知對方詳情。
王氏瞬也不瞬地看了一會兒,目中便露出欣慰的神情來,輕吁了口氣,道“太好了。恩師身子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阿勉抿著嘴兒笑,似也極歡喜。
便在此時,院子深處響起了一道聲線“阿勉,外頭是誰來了?”
極溫雅的語聲,微有些虛弱,仿似說話之人病體未愈。
隨著話音,一個身量中等、體形瘦削的男子,自月洞門里徐步而出。
披發、青衫、木屐,那男子執著一柄油傘,自霏霏細雨中行來,寬大的衣袖隨風翻卷,大有弱不勝衣之態。
可是,如此身姿、如斯風儀,這男子卻偏偏長著一臉的虬髯,那濃密的連腮胡幾乎遮去大半張臉,連五官都瞧不清。
而若再細看,那胡須縫隙之下露出的皮膚,卻又是光潔細膩的,唯一的缺點是不夠白,黃蠟蠟地,似是帶著病容。
于是,這男子予人的感覺,便很古怪了。
說他粗豪吧,那身子骨卻瘦伶伶地,說話聲也挺文雅,分明是個文弱書生;
可要說他文弱呢,那一臉的胡子卻又不是那么回事,邋里邋遢地,像是懶得梳洗打理;
再說他的年紀,行止間似乎是挺滄桑地,可皮膚卻又細膩如瓷,瞧著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