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微側(cè)著首,漆黑的眉緊緊蹙著,仿似沒聽見潘體乾滿含諷意的語聲。
好一會兒后,他方才自沉思中抬起頭,凝視著檐外徐徐飄落的雨絲,啟唇語道“潘大人,我這里倒是聽見一個消息,道是那位傅閣老甫一高升,就當(dāng)先去了黃樸黃大人家中拜訪,不知此事是真、還是假?”
“是真。”潘體乾言簡意賅地作了答。
歇一拍,他忽又勾起半邊唇角,挾一縷似有若無的笑,緩聲道道
“此事說來亦有緣由。他兩個當(dāng)年乃是同榜高中,后又同殿為臣,怎么著都有幾分香火之情。而今,傅閣老振翅登高,也算了卻平生心愿,他倒也沒忘了當(dāng)年的情分。這么說來,咱們這位傅大人么……倒也是個厚道情重之人哪。”
語至末梢,他唇邊的笑意已然擴散到了整張臉,唯眼底一片寒涼。
“此言有理。”徐玠撣了撣衣袖,視線往前方雨棚處兜了一圈兒,笑道
“若依下官淺見,這所謂的香火之情,‘香’大概只占了半成,‘火’卻是著實不小,竄起個七丈不成問題。”
“呵呵。”潘體乾以兩聲淡笑接過話頭,俊偉的面容之上,再度浮起了譏色,拱手道“鞭辟入里,徐大人通透。”
“潘大人在前,下官不敢居功。”徐玠裝模作樣地謙了兩聲,旋即轉(zhuǎn)眸,與潘體乾兩兩相顧,各自一哂。
那個空缺的閣老之位,堪稱照妖鏡,將那些所謂文人道貌岸然之下的種種形態(tài),照得一清二楚。
這數(shù)月來,為了這個巨大的缺位,朝堂內(nèi)外、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勢力纏雜其間,陰謀、陽謀、半陰半陽之謀,其手段不一而足,直叫人大開眼界。
便如潘體乾這等老奸巨滑之輩,亦時常被那些層出不窮的算計驚住,偶爾還會生出一種“設(shè)若我在此人的位置只怕根本活不到明天”古怪念頭。
而相較于久經(jīng)沙場的潘體乾,徐玠對此事的感觸,則又更深了一層。
從前的他,縱使身在朝堂,卻受制于出身等諸多因由,始終不能觸及其最核心的那一部分,只能以迂回之策在旁敲敲邊鼓。
而此次,他算是真正領(lǐng)教了黨爭之艱、之險、之泥濘膠著。
說句老實話,若非這幾年他在梅氏商行苦心經(jīng)營,積累下了極為豐厚的身家,再憑借前世所知,提前收攏大批能人異士于麾下,更早早布下“肅論學(xué)派”這枚棋子,輔以《清風(fēng)半月》之名號,集結(jié)各方力量于此役,則這一仗,他還未必贏得下來。
而即便贏了,他們付出的代價,亦不可謂不重
十余位“肅論學(xué)派”的官員被斬落馬下,或遭彈劾、或被貶職,有兩個還下了大獄。
此外,六部之中悄悄依附于兩衛(wèi)的吏員,亦有近一半暴露于眾人視野,往后再難起到作用。
可莫要小瞧了這些吏員,他們對朝堂動向的掌握,有時比官員更快、更敏銳,堪稱兩衛(wèi)手中一柄利刃。
潘體乾、許承祿多年經(jīng)營,方才織下這張隱秘的大網(wǎng),卻因此番黨爭而損折了不少,細算來,徐玠一方吃的虧還大些。
所幸,此事最終由建昭帝兜底,這一仗才算堪堪贏下,雖說贏面極小,卻也總比輸了要好。
而至為緊要的是,經(jīng)此一役,“肅論學(xué)派”大放異彩,將本就有些松動的朝堂又撬動了三分,那些原本持觀望態(tài)度、或游離于幾黨之外的官員,有一部分已經(jīng)動起了心思。
這些人,便是徐玠要爭取的力量。
“砰!”,一聲清脆的槍擊聲陡然傳來,驚醒了沉思中的徐玠。
他舉目向前張了張,卻見建昭帝正立于雨篷之中,單手執(zhí)著燧發(fā)槍,槍口朝上,升騰起淡淡的煙氣。
“陛下威武!”徐玠立時單膝點地,眼也不眨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