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的這一場雨,歇了下、下了歇,浹旬過后,方得見幾許陽光。
雨霽初晴,自是教人欣然,只可恨那天氣卻陰冷得緊,北風一吹,骨頭縫都能給你凍住。
這般天時,頭一個苦了的,便是那些貧戶。
薪炭價皆往上竄,燒火取暖殊為不易。所幸那米價倒沒怎么漲,城中亦鮮見外來討飯的流民,那市面竟是比往年安詳得多。
據說,這是因了這些年天時不大好,關外糧食年年欠收,故從去歲起,好些地方便改種了朝堂大力推進的新糧種,如白薯、紅薯、玉米之類。
這些作物不大挑天氣,一年下來總能有所收獲,農戶們拿來自吃或將去換了米糧,皆是成的。
這傳聞如今遍及京城,也不知其真假,百姓們唯一真切的感受便是:那街頭巷陌烤紅薯、烤玉米的小販,確然比去年多了好些。
所謂多賤少貴,這賣的人一多,價錢也就自然而然地賣不高,倒是讓不少窮孩子偶爾也能嘗個鮮,而滿街飄來的烤食香氣,亦暖了這寒冷的冬日。
不過,這些庶民們卑微的快樂,貴人們是不屑于多顧的。
于他們而言,四時節氣各有意趣,蓮湖觀月、花徑聽曲,這是熱鬧;凍筆開硯、綠暗紅嫣,這是風雅。
總之,只要他們樂意,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能當大年下那么過著,誰又能說什么呢?
便如今冬,那定國公府花宴的請柬一出,便立時引來賓客如云。
大齊朝就這么一位一等公,又是難得舉宴的,這熱鬧便不止是熱鬧了,而是又多了一重尊貴。
作為國公府的姻親,東平郡王府自亦需得捧這個場。
因王妃朱氏正與三夫人安氏于“別莊養病”,王長子夫人又在孕中,二夫人蘇氏偶有微恙,故此番領著眾女眷赴宴的,乃是四夫人寧氏。
這原也無甚緊要,不過一個虛名罷了,領頭兒的還要多擔些干系呢,寧氏倒還情愿不出這個頭。
只可惜,在有些人看來,這安排卻充滿了惡意,是在明著打上房的臉。
“大嫂也就罷了,何以二嫂也不去?四嫂倒是給小妹說說這個理兒呢?”
王府東軒的暖閣中,那氤氳了滿屋子的暖香,亦化不盡蓬萊縣主徐婉貞此時面上的寒霜。
說話時,她始終半垂著眼,專意打量自個兒的手指甲,看也不看自家四嫂,一張臉冷得能往下掉冰茬子。
因今兒正逢各房下人領月例,寧氏怕眾女眷被此事耽擱、有個先來后到的,便提前安排了這處暖閣,燒了熏籠、點了炭爐,提供香茶果點,以使諸人于啟程前暫歇,也免得立在那風口里挨凍。
此乃她一片好意,而此際看來,徐婉貞一點兒不領情。
看著那張倨傲而冰冷的臉,寧氏頰邊的笑容便有些發僵。
她提起帕子按了按唇角,將那笑容揉化開了,方好聲好氣地道:“三妹妹昨兒不也去瞧過二嫂了么?她都病得起不來榻了,那樣子怎么去外頭吃酒哪?”
“這可真是奇了。”徐婉貞撩起眼皮,手指閑閑地點著扶手,一臉地意有所指:
“二嫂前幾日還好好兒的呢,偏就在花宴前兩日病倒了,簡直巧得像有人安排好了的。”
言至此,眸光忽一轉,便掃向了一旁的紅藥。
紅藥正嗑瓜子兒,神情很是陶然,徐婉貞投來的眼風,恰如打在一道無形的屏障上,半點不能觸及彼身。
縣主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去。
“五嫂怎么不說話,倒是凈在那兒磕瓜子兒。”徐婉貞偏了偏腦袋,面上浮起一個假笑,似譏似惱:
“莫不是五嫂從前竟從沒吃過瓜子,今兒逮著機會了,就要多吃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