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斡浦葍?,綠袍子的袍角上下飄忽。
“梨花木的,就別想了,今兒個白送了出去,還沒來得及打呢。”
他口中嚼著毛豆兒,腰上掛著的布袋子里還有剝得干干凈凈的煮毛豆。
他很不喜歡毛豆殼子上的淺毛毛,每次觸上去,都會覺得短針在扎手。
手指拈在光溜溜的毛豆兒上,一顆,一顆,像是在撫摸情人的唇瓣,那么仔細,那么輕柔。
曾停認為他今天碰上云岫,是他平生三件倒霉事之中最倒霉的一件。
白搭四個棺材。
還有一口棺材是黃梨花木打的。
盡管黃梨花木窩窩里面躺著的是自己按輩分上來稱的侄兒。
一只手摸著金算盤的子兒,指尖彈著珠子。
他這金光閃閃的招牌,有許多人說過同一句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這招搖的就如同恨不得別人來搶!
抖抖算盤,誰想要,便來拿去好了。
只是這么些年過去了,他茶坊里大大小小的棺材賣了不少了,這算盤子兒一顆沒少。
神奇嗎?
一點也不神奇。
惦記的大有人在,真下手的,寥寥無幾。
有時候啊,被所有人珍重的這條命,在老天爺面前,就是一個笑話,像米粒大小的笑話,可有可無的笑話。
他瞇起了眼。
味同嚼蠟。
曾老板認為他生平只有一個最愛——錢。
僅僅只有錢罷了。
虧本買賣,做得心里不舒坦。
他的后槽牙磨著毛豆兒,想象自己在嚼山珍海味。那個讓他虧了本的細皮嫩肉的賊丫頭,真是賊精賊精的,只可惜慧極必傷啊。
被嚇得兩眼一翻,暈厥過去的姑娘橫躺在地上。
曾停站在她跟前,嘆息道“我又沒說是你的。”
簡陋的房門咿呀作響。
有一干瘦的老太婆抿緊了唇,拄著拐慢慢地跨過門檻。
她兩眼空洞無神,眼白很多卻布滿血絲,唇是縮癟而無光澤的。
但她將自己的頭發(fā)梳得很齊整。
像出嫁的新姑娘,對待自己的妝容一絲不茍。
另一只手上顫巍巍地抓著一把梳子,囁嚅道“曾停,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麻煩你了?!?
“老太太,這就準備好上路啦?”曾停將裝毛豆兒的小布袋束緊,用金絲線裹了兩圈。
“曾停,芙兒的事,還請你多上心了。”老太婆瞧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姑娘,“芙兒是老身唯一放不下的孫女?!?
“老太太,你就把心放到閻羅王那里等待下一世吧,芙妹的事就包我身上了?!?
“包著包著,就到你的床上了……”老太太抬手,一拐杖拄到了曾停的腳尖子上。
曾停被這突然襲來的力戳的往上一跳。
那一身肥肉隨著他的蹦跳顫抖如波浪,一波接一波,久久不平息。
老太太望著干干凈凈的院子,“怎么沒把棺材給老身抬過來?”
“這不,工人們今兒太累了,我遣他們回去歇息了,就請老太太隨我走一遭吧?!?
“你得背老身去你的茶坊,人老了,不中用了,腳不太方便。”
“老太太,背你可以,你得和我細細傳授一下你的家門絕學?!痹7谒渖险f道。
老太婆空洞無神的雙眼重新煥發(fā)光彩,“胡扯,什么家門絕學,人都要死了,還傳什么傳?”
曾停咯咯咯地捧著肚子笑起來,“你這老太太,到頭來要把秘密帶進棺材里,連芙妹都不告訴。”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老太太的拐杖敲在了他的腿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