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
夜色正入。
金銀江上。
畫舫是停泊在岸邊的,這種僅供客人游玩的船通常是不會離岸的。岸邊的萋萋之草有了秋意,吊腳樓里有了些許炊煙。
正值用晚膳的時間。
才過了中秋,清涼的風直往袖里鉆,再竄到心窩窩處,引得人不自覺想要添衣。
云岫尋了一處安靜地眺望江面。
人常說金銀江在這時候最美,正是半江冷水映斜陽,半江月華盡蕭瑟。
落日余暉,晚霞映影確實夠美。
月亮才有了隱隱的輪廓。
“今晚的月亮會很亮。”有人在她身后說著話。
云岫沒有回頭,她望著暗鴉飛起,迎著夕陽往山林里去。
“亮與不亮,都是那一輪月亮,不會有別的月亮來搶了它的位置。”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燕南渝喜歡抿唇笑,緊閉著他那薄薄的嘴唇兩端上彎,嘴角上噙著的是一絲嘲弄。
但是,他的眼底盡是厭倦之意。
或許他早就厭煩了這蕭索的塵世間,美麗與丑惡都同他沒有一點兒關聯,半枚銅錢的關系都沒有。
他在等緒風。
“云姑娘。”他低語著,面龐清冷,就像這一江帶著秋意的水,冷冷的,使人在面對他時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微瞇起眼,面上難掩因風塵帶來的疲倦之色讓他眼里的鋒芒盡數展露。
一個厭世的人,是不會充滿精明的算計的眼神。
這一閃即過的眼神沒有給別人瞧了去。
畫舫上的人慢慢少了。
因為瀟挽今日包了一整個場子。
她說擺宴席,那就是真的擺宴席,還得是擺出一種“獨一家”的感覺。
“世子爺?!痹漆段⑽⑻Я颂а燮?,又閉目養神起來。
許久沒有聲音。
但她知道燕南渝還在她身后。
她能感覺到這人的氣息。
穩,靜,忍。
他和緒風不一樣,他的心可能比山峰上嵌著的有棱有角的石頭還要硬,還容易傷人。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取人性命。
云岫對這人有著莫名的疏離之感。
壞人從不會把自己的壞寫在臉上,但云岫的感覺不是來源于她覺著燕南渝的心壞,而是覺著這人確實不好打交道。
永遠猜不透這個人真正的心思。
暮色越發得沉重。
緒風還未到。
夜落。
大地上竟是一片黑沉。
沒有月亮!
那剛才有了輪廓的月亮呢……
畫舫小老板喚作岑衢。
岑衢是一個不喜歡收小弟的老板,和別的老板不一樣。江楓城把跑堂的小二哥叫小弟,一方一俗,他成了唯一一個近乎光桿兒的大哥。
他的畫舫,多數事歸了他一人。
其余的,就兩個苦命的落魄少年幫襯著。
所以瀟挽大手子包了畫舫,他認為錢多錢少不重要,重要的是終于落了個清閑。
岑衢弓著腰在角落處掌上了燈。
“姑娘,世子爺,去里面吧。”他不喜歡多嘴,可今夜確實很怪,這月亮才冒出了一個茬子就被烏云遮了。
很少有這等怪事。
江楓城的天氣向來是溫和的,平順的,和他本人的這小半生一個樣。
岑衢剛放好的油燈被突襲的河風吹滅了。
他又折回去點亮了。
他的眉頭擰成一團,喟嘆道“奇了怪了,明明有燈罩子,怎得還滅了。這風……從上朝下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