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有滿腔言語要說,但覺精力一點一滴的離身而去,眼前一團團白霧晃來晃去,腦中茫茫然的一片,說話也是艱難之極,然而在她心底深處,有一個堅強而清晰的聲音在不斷響著“兵兇戰危,生靈涂炭,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過了一會,她深深吸口氣,緩緩的道“孩兒,這九年來我大權一把抓,沒好好跟你分說剖析,那是奶奶錯了。我總以為自己還有許多年好活,等你年紀大些,再來開導你,你更容易領會明白,哪知道……哪知道……”
她干咳了幾聲,又道“咱們人多糧足,那是不錯的,但大唐人文弱。不及突厥人勇悍。何況一打上仗,軍民肝腦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燒毀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為君者胸中時時刻刻要存著一個‘仁’字,別說勝敗之數難料,就算真有必勝把握,這仗嘛,也還是不打的好。”ii
李煦道“咱們燕云十六州給外人占了去,每年還要向他進貢金帛,既像藩屬,又似臣邦,孩子身為大唐天子,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難道咱們永遠受番人欺壓不成?”
他聲音越說越響“當年魏千歲變法,創行保甲、保馬之法,還不是為了要國家富強,洗雪歷年祖宗之恥。為子孫者,能為祖宗雪恨,方為大孝。父皇一生勵精圖治,還不是為此?孩子定當繼承爹爹遺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從腰間拔出佩劍,將身旁一張椅子劈為兩截。
皇帝除了大操閱兵,素來不佩刀帶劍,太皇太后見這個小孩子突然拔劍斬椅,不由得吃了一驚,模模糊糊的想道“他為甚么要帶劍?是要來殺我么?是不許我垂簾聽政么?這孩子膽大妄為。我廢了他?!眎i
她雖秉性慈愛,但掌權既久,一遇到大權受脅,立時便想到排除敵人,縱然是至親骨肉,亦毫不寬貸,剎那之間,她忘了自己已然油盡燈枯,轉眼間便要永離人世。
李煦滿心想的卻是如何破陣殺敵、收復燕云十六州,幻想自己坐上高頭大馬,統率百萬雄兵,攻破上京,狼主史奇穆達肉袒出降。他高舉佩劍,昂然說道“國家大事,都誤在一般膽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們自稱君子,其實都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將他們重重懲辦不可。”
太皇太后驀地清醒過來,心道“這孩子是當今皇帝,他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聽我話了。我是個快要死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壯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她盡力提高聲音,說道“孩兒。你有這番志氣,奶奶很是高興?!眎i
李煦一喜,還劍入鞘,說道“奶奶,我說得很對,是不是?”
太皇太后道“你可知甚么是萬全之策,必勝之算?”
李煦皺起眉頭,說道“選將練兵,秣馬貯糧,與番人在疆場上一決雌雄,有可勝之道,卻無必勝之理。”
太皇太后道“你也知道角斗疆場,并無必勝之理。但咱們大唐卻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李煦道“與民休息,頒行仁政,即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不是?奶奶,這是司馬丞相他們的書生迂腐之見,濟得甚么大事?”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緩緩的道“司馬相公識見卓越,你怎么說是書生迂腐之見?你是一國之主,須當時時披讀司馬相公所著的《名史》。千余年來,每一朝之所以興、所以衰、所以敗、所以亡,那部書中都記得明明白白。咱們大唐土地富庶,人丁眾多,遠勝他國十倍,只要沒有征戰,再過十年、二十年,咱們更加富足。突厥悍勇好斗,只須咱們嚴守邊境,他部落之內必定會自相殘殺,一次又一次的打下來,自能元氣大傷。前年楚王之亂,突厥精兵銳卒,死傷不少……”ii
李煦一拍大腿,說道“是??!其時孩兒就想該當揮軍北上,給他一個內外夾攻,番人方有內憂,定然難以應付。唉,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