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常興是在翌日清晨醒來的,虛弱極了,只喝了幾口糯米粥,他環視一屋子人,好像斷片兒了一樣,茫然地問“怎么了?”
在樊夫人問長問短的關切中,看見大家都穿著素服,平常最愛打扮的女眷們連只簪都沒有插,卸了脂粉的素顏憔悴極了。樊常興腦子瞬間炸開,忽地想起那一場熊熊大火,兵荒馬亂的樊家,他原本是要去救火的,可是踢到了石階,撞在廊柱上,后來發生什么,火滅了沒有,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就是眼前這一番光景。他問發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倏地噤了聲,如喪考妣的樣子。他想起來那把火燒在大哥的院落,渾身一抖,他一一掃過眾人的臉,連樊深這個成天在外鬼混的人都在,那么“父親吶?大哥吶?為什么不在?”
樊老爺的妻妾驀地紅了眼,有的暗暗抹淚,有的哭出了聲。
樊深忍了又忍,才艱難開口“沒了。”
樊常興如遭雷擊,他聽清了這兩個字,卻似乎不太懂什么意思,無措極了,喃喃問“什么?”
“父親,大哥,都沒了,昨天已經下了葬,怕耽誤時辰,等不到你醒。”
“怎么會沒了?啊?兩個人,怎么會一塊兒都沒了?!”
樊深閉了嘴,這其中因由,卻是難以啟齒的。
樊常興悲憤難抑“說啊,瞞著我干什么。”
“沒想瞞你,就是大哥做的丑事,我不想提。”
樊常興的臉色白了又白“他做什么了?”
樊深心里憋著一把火“他做什么了?他做你小娘了!那個禽獸不如的混賬,敢在家里偷人,偷你爹的人!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現在滿城風雨,還有誰不知道,真真是揚名立萬了他。”
樊夫人淚盈于睫,覺得羞辱,更不堪入耳,想要制止“樊深,你別說得這么難聽。”
“這就難聽了?我還是撿了好聽的講,那外邊兒說得,更不堪入耳,連我這種沒羞沒臊的人聽了都覺得沒臉,像你們這種面皮薄的,往后也別出門了,藏在自個兒屋里,關起門來茍且偷生吧,免得聽了要去上吊跳河,我懶得收尸。還有大娘……”樊深的語氣緩了緩“你也別出去給人送溫暖了,餓不死那幫嚼舌根的人。”
有女眷不服氣“我們沒偷沒搶的,憑什么……”
樊深炮仗似的,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就懟“你還不如去偷去搶呢,那也比干這個臉上有光,我是無所謂,名聲早就臭大街了,受得住別人來戳脊梁骨,聽不痛快了就按住狠狠揍一頓,出口惡氣總好比把自己憋死。”
家中長輩厲色道“你別出去胡來,還嫌不夠丟人嗎。”
樊深氣急敗壞“我即便再胡來,也是丟自己的人,沒辱了樊家門楣。知道外面人怎么說的嗎,龜縮在屋里都不知道吧,今兒我就給你們復述復述,他們說,多虧了那場大火,燒穿了那塊遮羞布,也把那不孝子給燒死了,要不放縱那對狗男女這么茍且下去,再把肚子搞大了,那可就好看了,到時候生出來,孩子算誰的?管咱父親叫爹呢還是叫爺爺,又管我叫三哥還是叫三叔?捂什么耳朵,聽不下去了是吧,還有更難聽的!你,你,我,在座的各位長輩兄弟姊妹,一個都沒落下,在外人嘴里,咱們樊家都成窩了,我沒去他家里逛一逛,打他一頓算是客氣了,你們忍得了嗎?你們還不得去殺人啊!”
這幾日,大娘和家中女眷主內,二哥昏迷不醒,他身為樊家男丁,父親的喪事還得一肩抗起,日日在外奔波打點,聽著不絕于耳的風言風語,埋了一肚子火藥,現在經人一點,霹靂吧啦就開始炸。
樊深珠簾炮轟的一席話,震得樊常興腦子嗡嗡鳴響,仿佛哪根神經搭錯了,半天都沒緩過來。有長輩一拍桌子,憤罵“簡直污穢不堪。”
字字句句,針一樣扎進耳膜里,樊常興被那一拍桌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