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也不容易。
既如此就只能全力以赴了。
為了,活著。
心緒平平靜靜并沒有太多起伏。面前這張白紙如同人世蒼茫,阮青枝想到了自己第一世在別人的軀殼中醒來時的恐慌,想到了這一世被人奪走命數的迷茫,想到了那處被她遺忘的仙境、那些必然很重要卻完全沒有留下痕跡的過往。
她站起來,拂袖,落筆。
墨跡在紙上暈開。如鷹隼點破雪地,如蒼龍現于晴空,如億萬年前第一個人在混沌初開的天地間懵懵懂懂地舒展開腰肢……
那片蒼茫之上瞬間生機綻放。
不知何時,周圍的嘲笑之聲已經停止。
那些站得近的大人們只看見一只素白的衣袖翻飛,游走于筆墨之間翩若驚鴻,竟未沾濕半點。
筆尖落紙瞬間便已令人目不暇接,滿紙墨跡游走飛濺,如有風聲。
瑟瑟寒涼,天地間群山如聚。
悠悠蕩蕩,山巒中云霧漸起。
飛珠濺玉,河流似銀河跌入凡間。
潑潑灑灑,人世間遍地繁華、山花開遍。
她畫的是風景,卻既不是山石樹木草屋一間的那種冷峭寂寞,也不是繁花似錦喜上眉梢的那種富貴熱鬧。信筆落紙,她畫的仿佛就是一處最尋常的山野、一座最尋常的村落。
并不出奇。
這是在場每一個人看見這幅風景之后最直接的評價。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一直到紙張下半截已經全部畫滿,圍觀人群之中始終沒有再傳出嘲笑聲。
古大人他們幾個站在最前面,原本隨時預備嘲笑出聲,可是看得久了,那一聲笑便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難受得緊。
“不,不對。”古大人喃喃開口。
旁邊的明大人兇狠地橫了他一眼,似是在責怪他發出聲音驚動了旁人。
古大人咕嚕咽了口唾沫,聲音嘶啞:“她、她畫的不是風景,是……”
是人間。
在場的許多人同時在心中接上了這三個字。
她畫的是人間,所以初看上去并不覺得如何驚艷。只是隨著筆墨一點點延伸、隨著她素白的衣袖不斷翻飛舞動,觀者仿佛不由自主地跟著走進了她的畫里,站在一座高高的山頭上,遙望著對面的山川云霧,俯視著腳下的村落農田。
被古大人的這半句話驚醒之后,許多人同時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仰頭看天。
時近正午,秋陽燦爛,曬得每個人身上都暖乎乎的。
可奇怪的是,剛才看著畫的時候,所有人都忘記了陽光的存在,每個人都覺得身上涼絲絲潮潤潤,鬢邊衣角仿佛時有霧靄流轉,耳邊仿佛還隱隱聽到了山風。
見鬼!
當下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官員又生氣起來,摩拳擦掌想要罵阮青枝以妖法惑人。
可是回頭再看那幅畫,明明白白就是尋常的山川風景,哪里來的妖法?
圍觀眾人幾番思量、幾番猶疑,視線幾次移開,最終卻總是會回到畫上來,重新從融融的暖陽之下回到這高處不勝寒的山巔。
如斯異狀當然也引起了太后皇帝一眾貴人的注意。當下園中再無一人賞景,陸陸續續全部圍攏了過來。
太后由兩名宮女左右扶持著,站在阮青枝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中暗暗驚駭。
而此時的阮碧筠早已因為心不在焉而被人擠到了最后面。她個子小看不見桌案上的畫,只能看見阮青枝瘦削的半邊肩膀隨著右臂晃動微微搖擺,仿佛在作舞。
“不可能,”她將后槽牙咬得咯咯響,“那一世你明明不如我……”
被眾人圍成一座小島的阮青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知道旁人看了什么、想了什么。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她的衣袖始終翻飛如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