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夢昔租住的那戶人家,只有一對老夫妻,都是七十多歲,他們沒有逃出城去,仍然像往常一樣,老太太慢悠悠地做飯,慢悠悠地打掃著房間,再侍弄一下院子里的幾盆花。
左右鄰居大半都陸續(xù)逃出城去,只有少數(shù)的幾家留下沒走。
沈夢昔問及,老太太回答“老了,走不動了,早晚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在家里。”
好些話在嘴邊,沈夢昔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交通不便,這樣一對老人,似乎真的只有坐在家里等死的份兒了。
“徐州城破了,我和老頭子就等著,要殺就殺,跑來跑去的干什么?”老太太的陶土盆里,一株木槿開了七八朵,嬌艷無雙,這花兒,花期很短,但是花骨朵多得似乎開也開不完,一朵敗了,就有新的骨朵打開了。
“人不能活得太長啊,要不總得經(jīng)受戰(zhàn)亂,我娘說我小時候經(jīng)受過了,老了就好了,誰知還是沒躲過啊。我是前世做了孽,到老連個送終的兒子都沒也,大的那個小時候就病死了,小的那個也抓了壯丁死了,真狠哪,我只有一個兒子了,還抓了去!現(xiàn)在,我們老兩口要去找他們了,莫讓孩子等得太久。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老太太雙手合十連連祈禱。
“你們不打算逃,也不打算反抗?”
“我們又打不過,怎么反抗?連當(dāng)兵的都打不過他們!”老太太嘟囔著,“亂世啊,作孽呀。”
老頭一直不言語,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背,混濁的眼睛盯著面前的地面。
沈夢昔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老頭也不抬頭,拿過喝了一口。
沈夢昔笑了一下。
老太太說“年輕時,混天混地的,我都看不著他,孩子病了都找不到他!老了才消停了,哪也去不了了,天天看著他了。”
老頭的眼珠微不可查地轉(zhuǎn)了一下,依然面無表情,沈夢昔忍不住哈哈笑了。
男人大抵有兩個時期,比較容易聽女人的話,一個是幼兒期,他們剛開始區(qū)分男女,喜歡跟在小女孩的后面,過家家、做游戲,十分聽話,當(dāng)然,也有一種男孩喜歡以為難女孩來表達自己的喜愛,另當(dāng)別論;另一個時期就是老年,不是成熟了醒悟了,而是沒有精力了。
老太太做好了簡單的飯菜,邀請沈夢昔一起吃,她忙說吃過了,回了房間。
翌日和王守卿聊天,說起這對老夫妻,他靜默了幾秒,“雖然死在了一起,可誰來安葬那個老太太呢。”
“一付軀殼而已。即便老頭兒安葬了老太太,最后還不是沒人安葬老頭兒。”沈夢昔說到這里,忽然鼻子有些發(fā)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嘉瑜,上海是座孤島了,你也回不去。好在你的家人在租界內(nèi)還算安全。我在重慶早就買了房子,這是鑰匙,你過幾天就去住吧,不要隨著軍隊了,也不要再這里陪我,去重慶踏實地住著,等戰(zhàn)事一結(jié)束,我就去找你。”王守卿將沈夢昔的一綹頭發(fā)放到耳后。
“我不去。”
“為什么不去,你到重慶找個醫(yī)院或者學(xué)校,一樣工作。”
“我聽不懂重慶話。”
王守卿哭笑不得,“那就當(dāng)一門外語來學(xué)好了!”
德國顧問團早就給國民政府提出建議,一個是持久作戰(zhàn),一個是以西南為大后方,總之是以中國為戰(zhàn)場,利用西南的地理優(yōu)勢,牽扯日軍精力。南京保衛(wèi)戰(zhàn)后,國民政府就立刻宣布遷都重慶,姜委員長到武漢遙控指揮戰(zhàn)役,但政府官員,包括章嘉璈也都去了重慶。
王守卿是在德國顧問團來之前就去重慶和成都買了房子,本意是想將父母安頓下來,結(jié)果前幾年父母相繼過世,那邊的房子就一直空著。
“那等你再好一些,我們?nèi)ブ貞c吧。”沈夢昔建議道。王守卿一時半會上不了戰(zhàn)場,徐州、武漢都少不了一場戰(zhàn)役,與其這樣步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