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烈日炎炎似火燒,赤地生煙。
今年夏天,陰雨綿綿若天泣,黃河咆嘯。
治河防汛大事再次在朝議上展開討論,然而,出人意料的,竟然是樞密使吳廷祚總攬河政,差點摔落一地的眼珠子。
治河大事,統攬全局,沿河諸州諸縣軍民一體調動,權利之大,比出征時的三軍統帥還威赫三分,就這樣交給了他?
他家大郎在敵營好不好。
然后官家仿若對眾臣的疑議視而不見,親自授其天子劍,事無大小,一體決之。
吳廷祚先是驚愕,后是感動,終是鄭重接旨,一甩袍角,慨然而行。
宋九重看著他出殿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頗多。
識人用人,還得向先帝學習,留下的老臣,只要去了心頭那塊壘,做事就是比其它的臣子讓人更放心。
他不止大膽重用吳廷祚,還把慕容延釗再次召回京城,升任殿前司都點檢,韓重赟副之。
朝中一片嘩然,眾大臣更是莫明其妙。
唯有宋炅苦了臉,趙普縮了身子。
又因皇太后疾,赦雜犯死罪已下,再幸崇夏寺,親為祈福。
然而皇太后終究是已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宋九重回來往視了一次后,太后的病情又差了下去,說是宋九重方從戰場歸來,煞氣重,沖撞了她。
宋九重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每次只好在殿門處請安,讓三弟四弟多盡孝心。
轉眼五月過完,六月初三,太后突然精神大好,宋九重聽完太醫的稟報,情知不妙,連忙放下手頭政務,急步進了滋德殿。
卻見殿內不僅三弟四弟皆在,趙普也在,宋九重的眉頭微不可察的揚了揚,當下卻不是問話的時候,快步走到床頭,捧起太后的手,輕聲叫道
“母親!”
杜太后斜靠床頭,輕輕的點了點頭,“你父親托夢了,娘要下去陪他了。”
宋九重鼻子一酸,強笑道“母親,夢境從來都是反著來,剛才太醫還說母親身體大有好轉……”
“娘自個的身子,自個清楚,活了一甲子了,當上了皇太后,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既然來了,娘親便有一言相囑。”
“謹遵母親教誨。”
“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茍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從今而后,你當好之為之。”
“是。”
“先天子世宗,堪為明君,文治武功,百年來無人可比,可這位置緣何一夜間便由你坐上了?”
“兒之所以得天下,皆賴祖考之蔭佑,母親之教誨。”
“錯了,你父親和我,從來沒想過有今天,從小到大,唯一擔心的便是你惹事生非,禍及家門,只沒想到,先世宗使幼兒主天下,你竟然有了黃袍加身的機遇。母親問你,倘若周室有長君,這天下有你的份不?”
宋九重只覺一股熱血氣涌上腦門,本就黝黑的臉龐漲成了豬肝色,但一對上母親的眼睛,只好強自忍下胸中的暴戾之氣,澀聲道“……不能。”
杜太后輕輕的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輕聲道“明白這道理就好,你百歲后當傳位于三郎,三郎再傳位于四郎,兄終弟及,四海至廣,萬幾至眾,能立長君,才是社稷之福。”
“……”
“玄郎?”
聽到母親輕聲的呼喚,宋九重終于忍不住濁淚涌出,這稱呼,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了,二十年?還是二十五年?
曾經,他也是母親的心頭肉吶。
大兄夭折后,他一度是母親懷里的寶,直到三郎出生。
那一段兒童時光,是他最寶貴的記憶,以至于長大后,易一字以為字,只為記念心中的美好。
“玄郎?”
母親的再次叫喚,迫的宋九重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