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綿州城五百公里的瓊州城里,謝玙正一襲玄色衣裳臨于瓊州碼頭上,頭頂是烏云密布的天空,河風(fēng)徐徐,卻吹不散他內(nèi)心的陰郁。
北方九州正面臨著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這雪連下三天,如今連長江以南都開始飄起了雪。都說久旱逢甘露,可這雪對于他來說,對于整個大焱來說,并非甘露,而是要命的砒霜。
“殿下,更深露重,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宋白一直跟隨在他身邊,他家殿下臨于河上,望著北方,都快站了半個時辰了,他的腳都麻了,身上更是冷得跟冰坨子一樣,他卻依舊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和萬芳你一眼我一眸地用眼神交流了好半天,最終還是他忍不住走上前勸說。
謝玙被他打斷思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不丁盡是冰冷的氣流,頓時凍得整個腦袋都清醒萬分。
“綿州城……最近怎么樣了?”他沉吟了片刻,因著許久未曾開口,這一說話,聲音里都帶著一絲黯啞。
宋白垂眼暗暗想著,問得如此委婉,也真是難為殿下了。
“回殿下,世女如今每天都呆在平安新村,極少回綿州城里的府宅?!?
謝玙轉(zhuǎn)身看向他,那眼神有些莫名地生氣:“如今這天氣隨時都會下雪,她傷還沒好全,呆在那個到處漏風(fēng)的地方,如何養(yǎng)得好?”
“殿下,世女她……她傷都已好全了。”
“胡說!”
宋白撇了撇嘴,這個動作他不常做,可難得見自家殿下會如此為個女子擔(dān)憂,便再忍不住了:“殿下,許侯專為世女請了位大夫,一回去就給世女調(diào)制好了藥膳。直到現(xiàn)在世女也還在吃,只是她那藥換成了溫和些的補身子的藥。”
“大夫?”疏朗的眉宇微微皺起,他忽然覺察出一絲不對,他一步步朝他走去,敏銳的眼緊緊盯著他,“是男的?”
“呃,是。”宋白的頭低得更低了,“綿州傳信過來,那大夫極善疑難雜癥,世女將他派到村子里專為那些村民們防治疫情,看病救治。”
謝玙伸手抓住宋白的衣襟,薄薄的唇輕輕吐出:“你為何現(xiàn)在才告訴我?”
“殿下!”宋白忽然臉上一沉,他眼睛里閃現(xiàn)出一道激動的光芒,“殿下是我們整個大焱男子的表率,殿下如今大權(quán)在握,過了大年,便要推行新政,我相信殿下定能成功!不止是我,還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樣相信殿下,相信殿下一定能夠帶領(lǐng)著我們大焱男子走出深屋,與女子一同并肩戰(zhàn)斗!”
他焦急地咽了咽口水,眼神熾熱,“殿下不喜像普通男子一樣,嫁作人夫,相妻教女。殿下也絕不甘心作他人之梯,永遠(yuǎn)被他人踐蹋!所以殿下,為了你自己,為了天下男子,您千萬不能迷失了自己的心啊!”
謝玙瞇著狹長的鳳目,緊緊盯著他許久許久,他才一把將他扔開。長身玉立,他的身影冷漠而孤傲,冷冷的河風(fēng)中,他的衣袂翻飛。
被摔在地上的宋白看著這道頎長的身影早已忘記了冷,眼里心里只有這道令自己望而生畏的身影。
“宋白,你可知我為何會走上這一步?”
此時風(fēng)漸大,遠(yuǎn)處的燈火半明半滅,照射在謝玙身上也如何幻影,似乎隨時都會飄然升仙一般,連他的聲音,都變得有些飄渺。
“不是為了權(quán),也不是為了皇妹。我不過是想尋一僻靜之處,靜靜聽風(fēng)、看月、賞花??墒沁@樣簡單的想法,如今于我而言,卻是漸行漸遠(yuǎn)。我常想,這世上之事十之皆是不如意,若是如此,何不做這掌權(quán)者,翻云弄雨,也好過被人玩弄股掌??蛇@一切的目的,都不過是為打造一片我想要的凈土罷了。”
那天晚上,宋白已記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他只知道那道令他生畏的身影孤獨離去,河邊回響著的,便是他的那一聲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