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鳴趕到時,已經是人山人海,接肩摩踵的盛況。好不容易擠到前排,看到蓮華臺正中獨坐著一黑衣僧人,不像竺法言那么老態龍鐘,卻也比不了竺無漏的豐神如玉,面目平常,可端坐不動,筆直如山,一幅神光內斂的架勢,讓人不容小覷。
臺上尚有揚州刺史府和吳郡的官員以及諸姓門閥的家主和名士,顧允、張紫華等赫然在列。而臺下更是群賢畢集,黑白觀聽,仕女成群。除了錢塘觀,其他各郡縣的道觀也派了不少人前來觀禮,不乏跟馬一鳴一樣想要來拍袁青杞馬屁的箓將道官們。這些人等閑不入寺廟,借此機會進來開開眼,有那心思跳脫的,趁著和尚們不備,悄悄的去佛殿的僻靜處,解開腰帶澆一澆水,倒也算是幫老君出了口氣。
馬一鳴久在林屋山,天師道里的熟人很多,時不時的打聲招呼,再給徐佑介紹介紹,時間很快就過去。眼看到了巳時末,眾人望眼欲穿,可山門外仍舊沒有袁青杞法駕將臨的消息,等待的民眾再也按捺不住,先是竊竊私語,不敢高聲,可到了午時正,還是不見人影,有膽子大的便開始嚷嚷起來
“說好的午時,這算不算無信?”
“豈止無信,我看是心生怯意,不敢來了吧……”
“左神元君道法高深,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或許其中自有深意!”
“深意?我看就是生了怯……”
“約的午時,又沒說午時正,還是午時末,靜等即可,休得妄語!”
“竺上座五日前的辯詰,我可是在場聽了的。戴承大家都知道吧?那可是隱居在穹窿山的得道高人,主上征辟數次都辭官不就,這會卻出山和竺上座論才性四本,結果如何?慘敗不能言!”
“是嗎?哈,為啥人家上座腹中有那么大的學問呢?”
“這你就不知道吧,有傳聞這位竺上座左胸有個小洞,直通腹內,平時用棉絮塞住,要讀書時就取掉棉絮,洞里發出的光亮,可以讓一室通明。”
“啊?還有這等異事?”
“對,我有胞兄在寺內為火工,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況且這也算不得異事,真正神異的是,竺上座每月的初八和十九都會把腸子從洞口掏出來,放到這若耶溪里洗干凈后再塞回去……”
“怪不得,怪不得,腹內學問日日如新,我等這般的酒囊飯袋如何比得過?”
聽著身邊各種各樣的言辭,徐佑也頗覺奇怪,袁青杞的辯才他是領教過的,不說必勝竺道安,但是絕無可能怯戰不來。再說了,以袁青杞現在的身份地位,說出口的話代表的是整個天師道的臉面,豈會失信于人?
可眼看到了午時中,別說祭酒法駕,就是林屋山中也無半點消息傳來。身為揚州大中正,本場論衡的主持,張紫華有點坐不住了,此次佛教論衡,雖說是教義之爭,可也算文壇盛事,若開場就是收場,未免太過無趣。
“派人速去林屋山打探,左神元君可下山了么?”
張氏的部曲還未出發,顧允已經從王復的臥虎司得到消息,原來左神元君剛剛下山,座舟就被六天余孽截住廝殺,眼下困在震澤湖東的小謝塘堰之中,尚未脫身。
然而這個消息不能發布,與左神元君缺席論衡相比,六天余孽尚存于世的消息更易造成十分嚴重的后果。要知道這些老百姓剛剛從白賊之亂里恢復了點生氣,若是再受到驚嚇,連顧允都不敢保證會不會激起民意強烈的反彈。
午時將盡。
顧允低頭和張紫華商議,準備以左神元君寧長意身體欠佳、另擇良時為由,結束這場虎頭蛇尾的論衡辯詰。
正在這時,一人分開黑壓壓的人群,在萬眾矚目之下,身穿法服,背負法劍,迎著琵琶塔下的倒影,踏著若耶溪水的清涼,施施然走上了高高在上的蓮華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