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連夜兼程，在平昌王大軍攻占巫州之前先一步趕到，守住這座城，大約是近來最可喜可賀的事。可三萬前行軍日夜趕往要地，不曾有片刻耽擱休整，鐵打的身軀也受不了。為了不擾民，在城邊空場上鋪著草席被褥，搭建成片帳篷，用完百姓熱心給予的面食，紛紛入了夢鄉(xiāng)。鼾聲如雷，也不見得有人難以入夢，看來真是累乏了。

就在他們趕往此地與潭州的這空檔，平昌王的大軍占領(lǐng)衡州、邵州幾地，火力迅猛，兵力不容小覷。聽說一占據(jù)，就招兵買馬，擴(kuò)大兵力，還強(qiáng)行讓百姓捐獻(xiàn)家中銀兩糧食供給軍餉。潭州與衡州中心以東便是袁州，也就幾日行程，幾乎是擦著邊而過，但相鄰村莊縣城會不會受到波及，還不敢定論。

二十多天前，他還是袁州的刺史，或許陛下的圣旨已經(jīng)送往州府衙，那日他跟著內(nèi)侍們匆匆離開，還沒仔細(xì)交接手頭工作，總覺得未卸任一樣。

這些日與辛將軍馬不停蹄的趕路，有的時候甚至坐在馬上都能睡著了，真是沒工夫想其它的事。此時身體疲乏至極，雙目通紅，眼周凹陷泛黑，臉色憔悴。可腦中一片清明，一幅幅沒有聯(lián)系的畫面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這感覺糟透了。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想起他的寶駒，想起州府衙中未完成的公務(wù)，還有公主府。小妹笙歌還沒來得及相認(rèn)，煙蘿許多年未見了，是大姑娘了，聽說大長公主、康寧縣主都對她極好。蔣雨霖去幫他尋杜家僥幸活下來的下人，為了找到那把鑰匙。還有她，猛然間她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那是長安月宴相遇的畫面。

他受了重傷，昏迷之后被人帶到客棧，沒想到竟是長安鼎鼎大名的——月宴。鬼使神差的他走了出去，沿著湖漫無目的走，想起兒時的種種。是他不愿記起，也逼迫自己忘卻的記憶，那是屬于顧琰羲的記憶。

‘顧琰羲。’嗓音帶著少女毫不矯揉造作的清甜，笑意盈盈，他能想象得出那對討喜的小梨渦正深陷著。

這聲音好像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帶著太多回憶涌出眼前。他驀然抬首，迎面而來的人群中出現(xiàn)了熟悉的人影。

萬盞花燈齊亮，匯成一片五彩燈海，她一身淡色衣衫立于那處，與四周的喧鬧分離開來。發(fā)髻上的步搖金穗輕輕搖晃，撞擊聲清脆悅耳，高華的氣度平添嫵媚；曳地絲裙正像海浪般蕩漾翻涌，風(fēng)中尤顯得柔美。如一株海芋，婷婷靜立。

一縷發(fā)絲被夜風(fēng)吹起，輕盈地飄動了下，落在她的唇上。她收回目光轉(zhuǎn)過身往這邊走，水亮的眼眸迷離又痛楚，失了焦距，這幅畫面令他難以忘卻，深深印在記憶中。須臾才發(fā)現(xiàn)她的神色異樣，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接住她前傾的嬌軀。

他們約好在來年盛夏一同賞月宴荷池，可是都失了約。

齊域坐起身，心中有些煩躁，索性出了帳篷，上城樓遠(yuǎn)眺前方一片漆黑模糊的山巒，能隱約瞧出起伏，也僅此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臉頰被風(fēng)吹的有些木了，聽城下有說話聲傳來。

“將軍。”樓梯那里守城侍衛(wèi)看清人，忙立正問候。

齊域收回眸光，側(cè)首瞧看，來人是卸去鎧甲著一身輕便武袍的辛將軍。

辛徹上了城樓，看到齊域腳步一頓，復(fù)而抬步過來“齊大人，怎么不睡？”

齊域垂首一笑，反問“將軍呢？”

辛徹直言“難以入眠。”二人相識淺笑，若是有人在，定覺得萬分奇怪，這兩位不睡覺大半夜上城樓吹夜風(fēng)呢！

兩日前，平昌大軍攻陷衡州，此后未再出軍，儼然在做休整，尋機(jī)進(jìn)攻。未知的戰(zhàn)爭令人心焦不安，連驍勇善戰(zhàn)、逐鹿中原的魏武帝曹操都曾說過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

每一場權(quán)利、領(lǐng)土的爭奪，都要人力財力的消耗，苦的終究還是百姓。

戰(zhàn)死或者被俘，以及被俘后，種種殘忍與血腥的畫面，那真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