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氣氛突然一緩,李慢侯是小心翼翼走到橋頭的,他也害怕被抓壯丁。今日橋上的人都更多了一些,交換一些小物件。還有一些工匠模樣的人,他們蹲在一邊,抱著工具,愁眉苦臉。
相比張三這些地痞出身的市民來說,這些工匠是農業時代城市居民中的重要部分,有一門手藝,平時日子不會過的太差。可到了混亂時期,反而是張三這種人成了生活中的強者,這些工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大多數人還是比較輕松的,畢竟戰斗才剛開始打響,金兵甚至都沒有能力包圍開封。因此這些人交易不成,還有興趣聚在一起吹牛。李慢侯站在一邊靜靜聽著。
他們說的是昨夜的戰斗,李綱帶人殺狠了金兵,一個說書人模樣的青年說的興高采烈。眾人大多附和,表示他們也聽說了,聽說殺了很多蠻子,殺敵數量從幾百到幾千,最后上升到了數萬。
真殺那么多人,就該金兵投降了。
“這位兄臺,你難道不信?”
說書人瞧見李慢侯的神情,口氣不善的發問。
李慢侯沒想跟他們爭辯,這些小道消息他是不信的,他之所以愿意聽,是認為從中可以剔除一些有用的情報。比如說李綱殺了幾萬人他不信,但李綱昨夜帶人戰斗他是信的,殺多少金兵其實不重要,守城戰重要的是守住城池,這就是勝利。
李慢侯搖搖頭“未曾親見,既為謠傳。”
說書人不服道“怎就未曾親見,朝廷的榜文都出來了,我可是親眼瞧見的。”
李慢侯有些意外,難怪消息傳的這么快,本以為是意想,沒想到是官府故意傳播的。也對,現在需要勝利安撫人心。
不過就李慢侯看到的開封市民的心理狀態,恐怕官府自己的心更需要安撫。恐慌的人,已經逃走了,留下的人,要么是逃不走,要么是不愿意逃。這些人大都有種任命的心態,反倒是那些官員,一個個無比恐慌。
這倒是有研究的價值,李慢侯心想,官員中,掌握權力,做決策的,大都是一些科舉出身的文官。科舉制度是一項好制度,但教育體系卻不完善,幾乎都是一種文學和哲學教育,培養出來的文官偏重思辨和辭藻,缺乏理科的嚴禁,也缺乏軍事的硬度。
可以說凡是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的官員,幾乎都擁有文學作者的水平,擁有通過詩歌表達意見的文字功底,但缺乏嚴謹。受文學影響,這些官員的性情往往具備浪漫主義,富于想象力。豐富的想象力讓他們對于尚未發生的災難,具有極強的具現化能力,所以藝術水平最高的宋徽宗早在金兵還在天津的時候就惶恐不安。
普通老百姓,卻完全缺乏想象力,沒有任何教育,很多人即便對于即將發生在眼前的困難,也沒有感知,這被稱之為麻木。
這是幾種境界,想象不到困難,是麻木。能想象到困難,消極逃跑,這是怯懦。能想象到困難,積極應對,這才是勇敢。只是具有這種品質的文官太少了,連武將都不多,于是李綱成了朝廷上下的主心骨。
只可惜李綱只是救急的稻草,一旦金軍統帥拋出一個和談的香餌,北宋朝廷那些文官立刻就把李綱這根草棄之一邊。
橋市這里一直很安全,也沒士兵過來巡邏,更沒見抓壯丁的,也許因此這里才是橋市。李慢侯一直在這里待到中午,突然橋另一邊有喧嘩聲,很快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橋市,原來金國人也來議和了,金國使者打著醒目的旗幟,被禁軍護送著從南熏門入,走御街,一直到皇宮。
許多人臉上洋溢起了笑容,他們認為勝利了。
這才哪到哪,李慢侯知道,這還早著呢。真正的災難還在后面,甚至不在今年,明年才是苦日子。
李綱救不了這個王朝,能救的人有,還很多,但他就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