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槐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身騎火鳳周游天下,最終卻一路向西再不歸鄉。
夢醒之后,熊槐立刻宣召卜尹祝覺入宮參夢。
于是在一片狗叫聲中,祝卜尹的家門被楚王的宮衛粗暴叫開,不由分說就將其簇擁上了車架。
幸而半夜奉召入宮對卜尹與其妻子來說已經習以為常,被裹挾上車架的祝覺渾身顫抖,卻多是因為凍的。
壽春多霧,貼近地面的薄薄霧氣被車輪碾碎,又被火把有限的光亮照得光怪陸離,直如鬼怪亂舞。
祝覺心中同樣有鬼怪張牙舞爪,兩廂映照之間更令他的臉上陰晴不定。
遇事不決問周公,祝覺心中默默為自己起了一卦。
隨卦,中中卦,隨時變通。
祝覺皺眉解了半天,卻覺得毫無意義,所性便放棄了。在楚王槐身邊做事,什么時候不需要隨時變通了?
歷任楚王都好巫蠱占卜,而以熊槐尤甚,簡直到了無卜不行(沒有占卜就不做事)的程度。
而且熊槐年邁之后尤其多夢,于是為他解夢就成了卜尹的一項極為重要且危險的工作。
說重要,是因為楚王無論是小到飲食起居還是大到國政事務,無不決于夢卜的結果。說危險,是因為但凡卜尹解夢的結果不能令楚王滿意,那楚王就不會讓他滿意。
祝覺已經是這一年中所任的第三任卜尹了。
顯然,他的前兩任工作水平不夠,不能讓老板滿意,于是就丟了腦袋,上一位官帽與腦袋一起丟的,是他的父親。
而他的父親是則是從祝覺的大伯那里接過的官帽。
與楚國很多的官職一樣,卜尹是世襲的,兄終弟即、父死子繼。
幸虧祝家人似乎生育能力都還不錯,因此勉強夠楚王砍的。
即便祝覺身死,他還有幾個叔伯兄弟可以繼任。
然而,這當然不能令祝覺感到寬慰,楚王有沒有人可以解夢不關他的事,他還想繼續活下去呢。
想要活下去當然就要讓老板滿意,然而能夠讓老板滿意的,從來不是做好本職工作,而是要讓老板心情愉悅。
無論是占卜技巧,還是對古代事跡的了解,一切卜尹的本職能力,祝覺都心知自己遠不及前兩任長輩那樣精熟。
畢竟占卜之術博大精深,年歲尚淺的祝覺當然還沒有能力完全掌握。
然而,從去年六月開始到現在,祝覺任職的時間已經超越了前兩位卜尹的總和。
祝覺“長壽”的秘訣很簡單,就是占卜的結果如何并不重要,他只說楚王想聽的話。
那么楚王想聽什么呢?
楚王想要聽的,鬼神是無法告訴祝覺的,如果鬼神能做到的話,遠比他更懂得與鬼神溝通的父親與伯父也不會死。
鬼神做不到的事情,人可以。
低頭跟著前方帶路太監穿過又一座寬闊的宮門,行過帷幕疊嶂的長長走廊,祝覺隨著前方人影一起在一座繁華豪奢不下于楚王寢宮的宮殿前驟然停步。
再往前走,就不是殺頭那么簡單了。
隔著厚重的帷幕,祝覺自然看不清楚殿內的情形,然而他依然絲毫不敢抬頭,而是立即大禮跪伏在地。
對殿中之人權勢的畏懼打消了任何人企圖窺探其人美貌的欲望。
“祝覺,見過鄭夫人。”
一陣難熬的寂靜過后,隨著夜風一起飄蕩而來的,還有鄭夫人帶有獨特音調的呢喃聲。
鄭袖帶著哈欠的聲音細細裊裊,聽在祝覺耳中,總令他想起自家那只開春以來就在夜間不停叫嚷的母貓。
隔著至少數十米的距離,又有無數帷幔密布其間,即便祝覺如何費盡心機去聽,鄭袖細碎的聲音也實在聽不真切,但祝覺并不擔心錯過對方的指示。
果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