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過,雪止。
女帝發布了新的一年,第一道詔書。
改圣功為天驕,宣為天驕元年。
論改稱謂,女帝算是熟門熟路了,各部皆有雅致別名,像什么鳳閣,鶯臺……至于年號,更是幾年一變,眾臣百官乃至天下百姓,也都早已習慣了。
至于天驕這詞,倒也沒什么人去深究,只道是女帝興起所至。
不過有一個人,卻是聞此之后,有些深思。
天驕之子,謂之何人?
帝王如此,又是為何?
當真是一時興起嗎?
滿院積雪,張安正厚氅加身,獨坐露天臺前,微微佝僂著身軀,視線游離不定,像是個平平無奇在發呆的老人。
沙沙沙……
靴子踩過積雪發出聲響,伍無郁一身白袍,走來。
“呵呵,見過閣老,不知閣老召見,所謂何事?”
聽到身后的聲音,張安正沒有轉身,眼神微微一凝,嗤笑道“好個不通禮的混賬,非得老夫去請,才肯來嗎?
新年至,不該來拜訪一下長輩嗎?”
聞此,伍無郁有些愕然,隨后搖頭一笑,“晚輩失禮了。”
“哼,”
氣哼哼一聲,像極了鬧脾氣的小老頭,“坐吧。”
坐?
伍無郁視線一掃,這才看到張安正身邊,還有一方小凳。
沒有遲疑,隨意上前坐下,一老一少望著面前純白院景,相對無言。
似是不舍得開口,去打破這一方面靜默如畫的美景一樣。
終于,還是伍無郁沒沉住氣,開口道“閣老找我,是有事吧?”
張安正視線不偏,依舊瞧著遠處,足默了半刻,這才莞爾一笑,“老矣,越發喜靜了。可一個人待著的靜,太冷,讓人心底發寒,就想找個人陪陪。
無郁,你若無事,就陪我這個活不了幾年的糟老頭子,坐一會吧。”
伍無郁眉頭一皺,猛然起身,“閣老病了?我這就去尋醫者來。”
說著便要匆匆離去。
見此,張安正一怔,渾濁的雙眼難以自持的涌現一抹暖意,“坐坐坐,誰說老夫病了?就是年歲已高,生了些悲涼罷了……”
眼底憂色毫不掩飾,伍無郁遲疑片刻,上前為其提了提大氅,嘆氣道“難見閣老如此。無郁一直以為,閣老都是高高在上,威震四方呢……”
感受著肩膀上的手掌,張安正笑了笑,垂眸道“回想起你我第一次去嶺南,老夫就覺得好笑。
有時午夜夢回,還能夢見咱爺倆,在環州城頭那時候呢。”
低頭一瞧,滿目蒼發,似雪還涼。
“閣老提攜愛護之情,無郁永生不忘。”
枯瘦的手中伸出,張安正輕輕拍了拍自己肩頭伍無郁的手,這才笑道“可你從未以晚輩之身,來我府一次。
每次來,皆是以國師之身。那次嚇了嚇你之后,老夫再想尋你閑聊,都覺得別扭。也就不再讓人給你遞帖子了。”
“不是怕,那次也沒怕。”
伍無郁來到張安正身邊,重新坐下,雙眼望著前方,喃喃道“那次從嶺南回來之后,無郁就在想,堂堂閣老,鳳閣左仆射,百官之首,怎會被陛下任命,去嶺南平亂?
這些年月來,我身處朝堂,一些事看透了,可看透了,心就怕了。
你說陛下當真不知當時嶺南是何情形嗎?當時若那李廣義晚來一會,就一會,那環州城破了,閣老與我,又該如何?”
側頭看去,伍無郁苦笑道“細思極恐,無郁怕了。可我偏偏,走的是寵臣的路,這條路是陛下給的,陛下選的,陛下定的,我……奈之如何?
閣老的路,與無郁的路,背道而馳,不一樣啊。我若當真那般親近與閣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