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四月中，京師就開始大熱起來，尤其是萬里無云的日子，烈日當空，如火球一般懸在正頂上，把整個天地間都曬透了，世間的萬物都要被曬化了。

坐在國子監(jiān)的課堂里，更是酷熱難擋。所以，六堂南邊空地上的六棵大樹成了監(jiān)生們的“救命恩人”。這些樹據(jù)說都是太祖年間重修國子監(jiān)時栽種的，六十年了，都已經(jīng)亭亭如華蓋，樹蔭覆蓋方圓數(shù)十丈。坐在樹下，就算無風，也能感覺到幾分涼意。

下了課，大部分監(jiān)生都圍聚在樹下，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或攀談，或辯論，或閑聊，各自隨意。

不知何日起，有位監(jiān)生擺下了一桌圍棋，召好友對弈。下圍棋，讀書人中有此愛好的不少。不一日，手癢難止的眾人擺下了十余桌圍棋，各自對弈。有富豪監(jiān)生，贊助了彩頭，贏者可得老利亨號的綠豆碎冰湯一碗。

老利亨號的綠豆碎冰湯，滿京城有名的。

上好的河東朔州綠豆，放在井水里泡一個時辰，再用手將泡開的豆皮輕輕揉掉，得出豆仁。再將豆仁加玉泉山泉水置文火上熬兩個時辰，加入嶺南過來的冰糖，邊熬邊攪拌一刻鐘，用木桶盛好，蓋上紗布，置陰涼處晾冷。最后取深藏在地窖深處，三九天從西山上映月潭里切下的寒冰塊，刨成碎冰，混在冷了的綠豆湯。一口下去，冰沁入心，五臟六腑就像是用深山里的清泉洗過了一遍。是這酷熱之天最好的享受。

一碗八百文，不二價，愛買不買。

這老利亨號綠豆碎冰湯是富貴人家解暑的不二之選，普通人家只能是聞其名，很少能償其味。有了這個做彩頭，監(jiān)生們紛紛下場，逐一對弈廝殺，圍觀的監(jiān)生們也是里三圈外三層。

“持明兄，你也來一盤？”有人盯著劉玄叫道。

“對，對！持明兄是國子監(jiān)有名的大才子，詩詞策義，皆是一流，下棋肯定也是國手，來，來，指點我們一盤?！?

有人在架秧子起哄，愛熱鬧的眾人紛紛附和著，到后來成了異口同聲，都在喊劉玄下場來一盤。

自從花萼樓兩首《相歡見》一出，劉玄的名聲有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再加上三月、四月兩次月考，劉玄的策論和制義都拿到了優(yōu)，便成了國子監(jiān)的風云人物。

站在劉玄旁邊的徐文禎和明國維不由臉色微變。他們身為好友，很清楚劉玄的底細，知道這位大才子，無論是圍棋還是象棋，都是臭棋簍子。不過還好，他有自知之明，下得臭就不下，絕不纏著別人，死皮賴臉地非要下贏。

劉玄站在那里，掃了一眼圍著自己起哄的人，大部分滿是期盼和好意，但有幾個卻皮笑肉不笑。

“好，我也下一盤?！眲⑿浪卣f道。

“好！”圍觀的眾人大聲哄道。徐文禎和明國維相視一眼，臉上全是苦笑。真是，攔都攔不住。

“劉大才子，你可要手下留情啊?！备鷦⑿牡氖悄俏桓缓辣O(jiān)生，出錢供綠豆碎冰湯做彩頭的那位，似笑非笑地對劉玄說道。

“哈哈，我絕不會手下留情的?！眲⑿鍪状笮Φ溃挷徽f，先拿過黑子盒，捻起一黑子，啪地一聲，落在正中間，嘴里還念道“我一子定中原?！?

富豪監(jiān)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猶豫了一會才在東南角掛了一子。劉玄下子很快，只是略一思量，不過幾息，啪地一聲就落在棋盤上。富豪監(jiān)生卻要凝神思量許久，才敢落一子。從氣勢上，仿佛被劉玄壓著打。

聞訊圍過來的監(jiān)生絡繹不絕，內(nèi)三圈外三層擠得沒有空隙了，便爬到樹上去。大家都想瞻仰下國子監(jiān)頭號才子在棋盤上大殺四方的神采。

來回下了三十幾手，懂棋的監(jiān)生已經(jīng)看出端倪，被逼得左支右絀的卻是劉玄。等到第四十多手，劉玄在腹地的一條大龍被富豪監(jiān)生屠宰。他把手里的黑子丟回到盒子里，干凈利落地說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