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姀和檀墨倉惶地站起來,手里的花樣子撲簌簌灑落一地。
釋香跟在曦華身后,竭力裝作一副無事的樣子,卻難掩慌張之色。
三個人都無措地瞧著蘇媺,棹蘭齋里一時安靜極了。
曦華瞧在眼里,小臉垮下來“怎么,你們說悄悄話,不能告訴我么?”
蘇媺亦是一驚。
她的目光在曦華臉上駐了駐,仔細分辨著曦華的神色,放下心來。
“哪有什么是不能告訴你的?”
蘇媺拉了曦華在紫燕流云美人塌上坐下,嘆道“只不過,那些話若是被外人聽去,只怕,我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曦華轉了轉眼珠兒,小嘴一嘟“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是在說太子!”
她攏過蘇媺的手臂,似嬌弱無助的小獸一般趴在蘇媺膝上,聲音悶悶地“嬍姐姐,你放心,我不告訴外人就是了!”
十洲春一案揭去了和靜公主面子上最后一塊遮羞布,小夫妻鸞鳳不和之事徹底鬧了開來。
這些天,曦華總是懨懨地,難有歡愉之色。
論手足之愛,她與和靜之間未必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姐妹倆的年齡差了足足一紀,一個是皇帝的掌上珠,一個卻無愛少寵,都是皇女,境遇卻有天淵之別。
何況,和靜生性內向、不喜與人親近,出嫁后更是極少回宮。
而曦華性情活潑、愛熱鬧。
她是小孩子心性,偶爾對長姐生出幾分親近之感,但終究不夠投機。
因此,她對和靜的回護之情,也許,更多的是出于對弱者的惻隱憐憫。
釋香三人局促不安地侍立在一旁,偷偷打著眉眼官司,猜測著方才的談話被曦華聽去了多少。
蘇媺卻微微恍了神。
兩年前,她初入宮時,曦華還是個言語驕傲、行為恣意的小女孩,鮮有抑郁寡歡之時,也難以感受別人的悲歡冷暖。
此時,她的手柔柔地安撫著曦華幼嫩的脊背,心情十分復雜。
從何時起,曦華已如此親近、依賴著她?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發生著變化,一如每個春減秋生、日落月出的日子。
一時,眾人各懷心思,都有些默然。
花照端著一個描金牡丹花茶盤走進來,笑道“怎的這樣安靜?奴婢還以為都出去了……”
一語未畢,她才看見眾人的神色,瞧瞧這個,看看那個,一時納罕,愣在了那里。
葉縈走上前來,俯下身,柔聲勸道“公主可是乏了?不如回寢殿小睡片刻?若是這樣睡著,又要著涼了!”
曦華趴在蘇媺膝上一動不動、毫無回應。
蘇媺的眸光越過棹蘭齋的朱紅漆門,落在齋前的文石臺階上。
那眸光如遙遠的秦山煙水,有怔然的空寂、冷然的抗拒,壓抑著一點誘芽般的暖,最終,在心里沉淀成一聲嘆息。
良久,她才打破一室安靜,對曦華道“你若心疼大公主,還是趁早去問問她日后有何打算?岳家還不知能不能指望,她若不愿回公主府,你何不求了太妃,為她安排個妥當的去處。這宮里,怕是待不長久的!”
“當初,父皇賜婚時,姐姐很是開心……”
曦華頭朝下趴著,喃喃道,忽然握手成拳,用力捶在美人榻的團花錦褥上。
“我還以為岳昭是個好人……”
年幼的曦華,大約只記得長姐平素木訥的臉上,那少見卻滿足的笑顏。
那年,伊人初嫁。
一襲大紅嫁衣、滿身琳瑯華飾的和靜公主,在翠染鶯枝、紅杏嬌俏的灼灼春光里,在京城女子的艷羨嫉妒里,懷了愛意憧憬,牽了同樣紅裝擁簇的新郎手中的艷艷紅綾,走向綿延錦毯那一端的新家。
她可知,少年心意另有一番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