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拊掌喟嘆母妃嬿昭儀曾說,蘇媺年紀雖小,心中卻已有丘壑,待年歲漸長、心境成熟,于琴道上必有大成就,此言果然不虛。
他一邊想著,一邊不忘高高抬著下巴,得意地斜了弘琛一眼。
弘琛卻絲毫沒有察覺,他面上的驚訝還沒收斂,內心已然是風起波瀾。
他第一次細細地打量蘇媺,若在平時,這樣的打量自然是失禮的。
十二歲的蘇媺,身量還未完全長開,與同齡的女孩相比,更是有些單薄細瘦,無怪乎弘琛看她總像看曦華一般,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
但今日的蘇媺與以往給他的印象迥然不同,讓他覺得新奇,又迷惑不解。
今日,蘇媺身穿一件杏子黃風飛桐葉長秋裙,那顏色是微涼秋意中帶了一點暖,用挑絲金線鑲的葉脈小梗,似朝陽初起之時,逐日湖上的點點熒光。
那低挽的發鬟上,隨意簪了一支淡紫色垂絲菊,花朵并不十分嬌艷奪目,竟似是在園中花圃里隨意摘來的;花下插了一支白玉佛手小釵,一對蓮子米大的珍珠墜子垂在柔白的臉頰旁,輕輕一晃,蕩出一點水漾的柔潤。
她笑吟吟地起身行禮,寬松的衣袖掩了一雙皓腕,拂過已寂然無聲的歸梁琴,卻讓弘琛恍惚覺得,只這輕輕一拂,耳畔便有一絲蛩音響起。
這個似嬌花玉葉一般的女孩兒,十指纖纖、白細柔嫩,她指下如何會有風雷之音?
她出身于讀書人家,自幼養在深閨,這風雷之音背后的攻伐之勢從何而來?
而這攻伐之勢背后,雖無蒼老之意,卻為何會隱隱初現一種渾然忘機的大氣?
她的琴技是梅谷秋親傳的,難道,就因為她拜了個好師傅?
弘琛細細回想著從第一次在宣頤宮見面、品味那一杯地涌金蓮花茶,到今日一場《亂入令》,無論是天賦使然,還是素日勤勉,這個小姑娘對一事一物莫不努力做到極致,正所謂“于細微處見真章”。
平心而論,這一場興之所至的《亂入令》,比及《鄭風?出其東門》要高出許多。
那一日于細微處的曲不達意,盡皆化成了今日的崢崢意氣。
弘琛這才發覺,以前確實小看了這個小姑娘。那日在御花園,自己確是有些無知無畏的自大了。
怪不得端陽會說,聽她一曲《秋風詞》,便會疑心自己十數年琴技是白學了。
此時,他也不由得懷疑起來。
那一日的《鄭風》,究竟是蘇媺彈得不夠好,還是她曲中另有深意,自己卻沒能領悟?
小內侍懷喜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立在弘琛身后,卻又忍不住偷偷覷他的神色。
在場的眾人中,沒人比他更能理解自家王爺的心情了。
重陽那一日,弘琛對蘇媺一番挑剔之后,自覺得比端陽高明,不免十分得意。
小懷喜見主子心情極好,自然要討好湊趣,于是出主意說眼見才能為實!王爺何不再找機會在三殿下面前試過,到時候,才能讓三殿下心服口服!
不想,一朝反復,今日被打臉的卻是自家王爺。
小懷喜暗罵自己是“長舌婆娘管不住嘴”。
他努力縮起脖子,恨不得拿片葉子頂在頭上,好叫王爺看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