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在肩上、走長街逛廟會的小兒了。
光影轉合,在空曠的坤煦宮里緩緩流轉,不知過了多久,趙祚抬起頭,看向殿外。
陽光烈如流火,光塵在炎炎熱浪中翻滾,朱闌宮門大開著,將坤煦宮內外隔成兩個世界,里面是涼意萋萋的長生殿,外面卻是人事喧闐的長日永晝。
“金烏逐日”、“血污彌月”都是不祥之兆……
趙祚瞇了瞇眼睛,仿佛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方才的哀傷陰郁已全然不見。
他深吸了口氣,起身朝殿外走,語氣平靜而果斷,卻凜如寒霜。
“看護坤煦宮的奴才,有一個算一個,廷杖五十,然后發往西北,給牢城軍為奴?!?
這一日,一向勤勉的景元帝毫無征兆地輟朝了,除了留在宣頤宮陪伴曦華公主,只召見了司天監長官,晉德殿殿門緊閉,李豐親自守在門外,無人知道君臣二人說了什么。
隔日,景元帝連發幾道上諭。
他先是下令將先文德皇后孟氏的棺槨,從龍興之地涼州遷入京城,安放在皇家寺廟——歸元禪寺中。
待兩個月后的文德皇后忌日禮畢,景元帝將親自送皇后靈柩葬入已修建大半的皇帝陵寢——昌陵,百年之后,再與文德皇后合葬。
爾后,景元帝加封嫡長女曦華公主為鎮國綏寧長樂曦華公主,賜食邑三萬戶,以江南道蘇州、湖州、常州、杭州、越州、福州等二十州縣為封邑。
最后,令六宮嬪妃每月朔望日沐浴齋戒,前往坤煦宮拜謁先皇后靈位。
接連幾道詔書,來得十分突然,叫人摸不著頭緒,一時間,前朝議論紛紛,后宮卻一片詭異的沉默。
朝臣們有的上表贊嘆皇帝長情;有的擔憂鳳位空懸,日子久了,于國運有礙;更多的人眼睛看著東宮和鳳藻宮,卻三緘其口、各有盤算。
皇帝的詔令由李豐親自送到宣頤宮,曦華懵然地坐在綴珠嵌玉雛鳳紋紫竹涼榻上,大病未愈的小臉白凈中透著幾分憐弱之態,格外令人心疼。
慶妃喜極而泣,一邊拿帕子拭淚,一邊絮絮道“……是你該得的,這是孟姐姐……文德皇后的在天之靈保佑著你呢!”
蘇媺冷眼旁觀,心知慶妃所喜者,大約更多是為了自己曦華的身份越高、隆寵越盛,作為養母,她的地位也越加穩固。
一時慶妃離去,曦華一把將碧水色軟煙羅薄被甩在一邊,劈手奪過葉縈手中的緋色流蘇宮扇,大力扇動著“這破天兒,熱得叫人心煩!”
蘇媺見她臉上并無喜色,并不點破,只淡淡道“且安生些吧!你當那藥是好玩的?若真得大病一場,這樣的伏天,窗也開不得,冰也用不得,一連十數日悶在宮里,那才有你受的!”
曦華手中一頓,煩躁地將宮扇扔還給葉縈,仰面躺回榻上,囈語般喃喃道“父皇竟是全然相信了?”
蘇媺遞了個眼色,命花照等人退下,方道“街上打幡算命的半仙兒,給人推算吉兇禍福,憑什么叫人相信?無非是循著世間諸事的規律,說些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只要有一二分對景,你便能自己入轂。蘇東坡說‘人生憂煩識字始’,人活一世,誰能沒幾件牽念掛懷的煩心事?心里有了疑影兒,便千方百計去證實、去探究,人生多少吉兇禍福,就是如此這般,給自己招來的!”
曦華沉默良久,神色黯然“父皇是很疼我的,這樣欺瞞他,我心里難過……”
聽得此言,蘇媺忽得扭頭看向窗外,神色幽冷,似日頭落在香溢清遠的茉莉花葉上,那一束渺茫迷離的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