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為這殺牛的技藝感到殘忍了嗎?
“沒有,他‘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一副悠然自得,心滿意足的樣子。世人也都稱贊他——難道這世上,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殘忍嗎?”
夾谷衡搖了搖頭,“不,你們當然意識到了。”
“‘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你們知道君子遠庖廚,以保全惻隱之心的道理,但還不是心安理得地吃著肉?
“我在江南見過一道熟魚活吃,在魚活著的時候給魚灌下白酒,然后捏住魚頭,快刮鱗,去臟器,大火急油,再淋上湯汁,魚端上來的時候,身子已經熟了,但魚口還在一張一合,時人為之驚奇,趨之若鶩。
“我殺人一刀斃命,既不給我選定的獵物留多余的痛楚,也從不炫耀什么自己的刀工手藝——你活到現在,記得住自己吃過多少雞鴨魚肉么?”
紀然一時怔住了。
夾谷衡笑道,“我記得。我殺過的人,每一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殺人,是殘忍,那么你們殺豬宰羊,敲骨吸髓的時候,豈不更加殘忍?
“亦或者你們所謂的憐憫,只會用在同類身上,其他發生在別的生靈身上的悲慘全都可以避而不見——那我不是你們的同類,也就可以用同樣的殘忍來對付你們……你說,對不對?
“開口就訓斥旁人‘殘忍’,卻絲毫看不見自己犯下的罪行……多么傲慢啊。”夾谷衡笑道,“傲慢,又不自知……”
他突然將刀高高舉起。
“去死后的世界再想想這個問題吧——”
一瞬間,紀然感受到眼前人磅礴的殺氣。
然而下一刻,杜嘲風和他的金拂塵擋在了紀然面前。
不論是夾谷衡還是紀然,都看出杜嘲風此時已是強弩之末。
他的金拂塵抵著夾谷衡的刀,但他的手臂和整個上半身卻被牢牢壓制著。
“我說我一開始就看你不爽……”杜嘲風冷笑著望向眼前人,“不錯,人就是傲慢,就是愚蠢,就是一邊訓斥著旁人一邊看不見自己的罪行——
“你把自己放在天道的位置俯視眾生,隨意憑自己的喜好決定萬物的生死,你的這種傲慢,和人對萬物的傲慢,又有什么區別?”
夾谷衡皺起眉頭,杜嘲風的幾句話好像一記重錘打在他的心上。
驟然間,一股無由來的煩躁席卷而來,眼前的一切——不論是這個舍身救師的少年,還是這個人如其名的天師,都讓他失去了興趣。
夾谷衡毫不留情地以刀刃撞向杜嘲風的金拂塵,后者應聲而碎,杜嘲風也旋即重重栽落。
他將刀橫在杜嘲風的脖子上,一如過去橫在每一個被他所殺之人的頸脖。
“我問你一個問題……”
夾谷衡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倔強至極的對手。
“杜天師,你怕死嗎?”
杜嘲風干笑了兩聲,他直視著夾谷衡的眼睛,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生即不死,死則無我……死之于我,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