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殘月掛在空中,時已二更,普安郡王趙瑗的府中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自從去年被幽居于此之后,趙瑗便從未出過自己的府門。其實嚴格意義上說,他也不是不能出門,只需在禁軍的監視之下出門,倒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趙瑗不能出去。
趙瑗知道,自己被軟禁于此并非事情的結束,父皇定然是派人暗中觀察著他的。在這種時候,行止反而要比之前更為小心謹慎,如果自己還沒心沒肺的出門去散心游玩,傳到父皇耳中恐怕會讓他更為惱怒。父皇軟禁自己,是要讓自己閉門思過,反省自悔,自己若還是按捺不住行為,那便永無翻身之日了。
近十個月的時間,像是十年一般的漫長。趙瑗其實在府中待的都要發瘋了。他終于知道宗人府為何有那么多的瘋子,好吃好喝的待著,人為什么要發瘋?那便是因為壓抑,沒有未來的絕望。情緒上的極度壓抑,行為上的極度謹慎會帶給人一種心理上的絕望,然后,心理便開始變化,開始發瘋。趙瑗已經自我有些察覺,因為在獨處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會莫名其妙的笑,莫名其妙的自己跟自己說一些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這讓他很是恐懼,越發的憂郁。
在這十個月里,趙瑗三十歲的人生經歷中第一次覺得人情涼薄到讓人心冷的地步。之前,自己的王府之中不說是賓朋盈門,那也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熱鬧的很。若不是自己低調,自己可以天天設宴,日日和京城名流官員宴飲。但自從自己被軟禁之后,這些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這世上根本沒有他趙瑗這個人一般,仿佛他們都不曾認識自己一般。他們沒有一個前來探望,沒有一個前來問候,勢利如此,令人心寒。
趙瑗也明白,這種時候那些人自然不肯來自找麻煩,誰會來探望自己一個被囚禁的郡王?一個失去了皇位繼承資格的王爺便等于是一個廢人了。自己不怪他們,因為這就是現實,實實在在的現實。當然,也有例外,便是那個方子安。他雖然只來過一次,但那天晚上,他給了自己希望。自己給他推薦了馮一鳴作為幫手,方子安也承諾將全力幫自己脫困,他說要找到秦檜通敵的證據。
但是,方子安不過是小小的官員,官職低微,權力也有限,雖然救了太后,有了個消防軍衙統制的官職,在皇上面前也有了些說話的資格,但是憑他要想扳倒秦檜,怕是癡心妄想。更何況自己聽說了,他和史浩被派去金國了,那是趟危險的差事,恐怕他們兩個都回不來了。這最后的希望,怕是也最終破滅。或許自己這一輩子便只能囚居在這王府之中了吧,現在自己反倒要祈禱父皇長命百歲,因為只要父皇在,即便恩平郡王趙琢即位了,自己也能保住命。否則,自己必是被新皇賜死的。
月上中天,王府后花園中,趙瑗像個孤魂野鬼一般在盛開的花朵和茂盛的花樹之間游蕩著。他一點睡意也沒有,白日里最難熬,夜晚反而清凈。空無一人的花園中是他的天下,他反而感到自在。
一盞燈籠照亮了花園的進口,幾名士兵提著燈籠簇擁著一個人來到了花園門口。趙瑗有些驚恐的看著花園的門口,他不知道這半夜三更時分,這些人來干什么?莫非是來送自己上路的?這是自己無數次在夢中夢到的場景,一群人來到自己的面前,拿出一丈白綾或者一杯毒酒,對自己說:“皇上有旨,請王爺上路。”,每一次自己都會滿身大汗的驚恐的醒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知道那是自己最擔心的事情,而且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如果新皇要即位了,自己這個王爺便是礙手礙腳的障礙了,為新皇鋪平道路,賜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爺,政事堂湯大人來看您來了。”王府管事趙福低聲叫道,站在院門口的幾個人其實都沒看清楚趙瑗在哪里,只看到白衣一閃,像個鬼影閃過,便不見了蹤跡,幾個人都伸著脖子瞪著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