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道,
“他們糾的是外朝人事,內廷用人還是朕說了算嘛?!?
張誠又苦笑,
“皇爺英明,奴婢是不可大受而可小知。”
這是《論語》里的掌故。
朱翊鈞抬眼看向張誠,覺得明朝的內書堂真是了不起,竟能把一個人教得同時具有謙卑和遠見這兩種品格,
“你既如此說,莫非是又碰上可大受而不可小知的人事紛爭了?”
張誠道,
“言官御史議論過幾次邊將人選了,自治莫先擇將,擇將莫先擇帥,皇爺既調整了邊貿,總不能一直不理科道官諫言人事。”
朱翊鈞道,
“此事朕心里有數,邊鎮如何用人,朕自有主張,去歲鄭雒因為言官彈劾幾次上疏乞休,朕都不允,他們總該知道朕是甚么意思了罷?!?
張誠道,
“近些日子的彈劾卻是更多了,不少都是說老將們年向衰頹,事多首鼠,兼金文綺,結納權要,宗族親黨,暴橫鄉里?!?
“兵科的奏疏皇爺是沒見著,那里頭連‘悍者養之日至于驕,而有尾大之勢,弱者剝之日至于疲,而有鵠立之苦’這樣的話都出來了。”
朱翊鈞點點頭,心想,以晚明邊將的總體素質而論,言官說得也都算是實話,
“他們這是在彈劾誰呢?”
張誠道,
“彈劾的是薊永總兵張臣,與保定總兵陶世臣?!?
朱翊鈞又點點頭,道,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科道官上疏調處邊將,請各督撫鎮官約束將領,嚴立法制,培養士卒,蠲革一切繁苛刻剝之事,這也都是一貫的套話了?!?
張誠道,
“到底是因為邊事重大,故而人人議之論之,不敢置身事外。”
朱翊鈞笑了笑,發話道,
“既如此,那便請內閣章下兵部議覆,張臣以處置大嬖只、猛可真等功,姑令策勵供職,陶世臣革任聽調,再調宣府總兵官董一元,為薊州永平山海等處總兵官;原任薊鎮總兵張臣,以原官銓注左軍都督府僉書;以前軍都督府僉書新建伯王承勛,兼管理紅盔將軍;以山西副總兵麻承恩,為薊鎮東路副總兵官……”
朱翊鈞絮絮地吩咐著,仿佛這不過是萬歷年間極為平常的一次邊鎮換防。
自“倒張”運動開始之后,邊鎮將領與督撫被陸陸續續地調配了一次又一次。
萬歷皇帝除了自己誰都不信,就像他的左腿不信任他的右腿,一動起來就有磕絆,所以一切行動都必須緩慢,必須緩慢到讓旁人瞧不出他行動的殘缺。
張誠一如既往地諾諾應是,論起邊將的名姓職位,他比皇帝熟悉得多,記起調兵遣將的事來,甚至不用費甚么腦子。
朱翊鈞一口氣說完,臨了忽然伸手叩了一下桌案上剛剛被擱下的那封奏章,
“……以巡捕提督李如松,為宣府總兵官?!?
張誠應到一半,頓時就收了聲音,
“——皇爺?”
朱翊鈞抬起眼來,臉上仍是普普通通的淡笑,
“怎么?”
張誠一怔,隨即開口提醒道,
“奴婢記得萬歷十一年時,皇爺有意擢拔李如松為山西總兵官,其時給事中黃道瞻數言李如松父子不當并居重鎮,其父李成梁已為遼東總兵,恐怕不宜……”
朱翊鈞笑了一笑,這一笑笑得與之前的萬歷皇帝十分相似,是一種標準的“喜怒不形于色”的笑,
“六科若有多嘴的,你且不搭理他們就是。”
“朕剛下旨限定了貢市馬數,這時候無論朕調誰去宣府,言官總免不了聒噪一二?!?
“科道官就靠這聒噪討食兒呢,偶爾給他們些甜頭嘗嘗也就罷了,如今朕這里正缺銀錢,給不了好食兒喂養,那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