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乾清宮中的自鳴鐘被太監成功掐掉聲音的時候,范禮安的條陳遞上來了。
朱翊鈞一邊端著一只天青色宣窯暗龍杯,一邊對著那條陳上那一手標準的館閣體暗皺眉頭。
館閣體,又稱“臺閣體”,由明初書法家沈度而興,被明成祖朱棣欽定為明朝官場以及科舉考場的通用字體,以拘謹刻板,法度謹嚴,大小一致,黑大光圓為主要特征。
范禮安一個意大利人,能為傳教將館閣體練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說是比耶穌的那十二使徒還要虔誠了。
但在朱翊鈞眼里,范禮安的入鄉隨俗未免做得有些過頭。
朱翊鈞原以為他會用西方的墨水硬筆,沒想到他也跟著中國人用氣了毛筆,偏偏用得還不賴。
但是朱翊鈞卻相當眼饞范禮安和日本使團從歐洲帶來的古騰堡活字印刷機,歷史上范禮安用這架印刷機在澳門印了好幾部書,可以說是在中國境內出版的最早的西文書籍。
當然大明不是沒有印刷機。
朱翊鈞也知道歷史上的活字印刷術最早是北宋的平民畢昇所發明的,古騰堡的發明要比畢昇晚上三四百年。
但是萬歷時期的中國,從朝廷到坊間用的仍然是雕版印刷,而歐洲已經用上了活字印刷。
其實這個問題和大明火器因為沒有車床而造不出統一口徑的銃管和膛線,導致晚明的熱兵器部隊必須要冷兵器部隊配合,以致于明末軍隊不敢出城與蒙古女真的騎兵野戰的道理是一樣的。
活字印刷的主要難點其實在于活字和墨水。
中國古代的木活字在使用多次后,字模便會因為吸收煙墨中的水分而脹大模糊,造成字跡不清。
而無論是銅活字、鉛活字都存在吸墨不足的問題,印出的字很容易缺筆少畫。
于是德國人古騰堡便發明了鉛合金活字,他利用鉛、銻、錫等金屬,按照一定比例,熔成合金,制成字模。
由于合金字模的著墨性能好,熔點低,易鑄造,凝固時收縮小,所以鑄成的活字字面飽滿清晰。
另外,中國古代使用的墨水是由炭黑和水混合而成,適合木版,但由于水的表面張力太大,因此在金屬表面的附著性差,不適合與鉛活字搭配使用。
而古騰堡發明了油性墨水,他利用亞麻油、松節油和炭黑混到一起,因為亞麻油和松節油作為溶劑的表面張力小,這才一舉解決了活字印刷中水墨附著性差的問題
朱翊鈞想到這里就嘆氣,中國人是多么得聰明,多么得富有創造力,可為甚么每次將這些先進科技應用到實際中時,卻總是被外國人搶先一步呢?
“張誠?!?
朱翊鈞開口喚道,
“你遣人去問候范禮安一聲,就說他的中國字寫得很好,朕很喜歡,不知歐羅巴諸國是否也用毛筆行文?”
“倘或不是,便問他歐羅巴人用何種工具?可否拿來與朕一觀?”
張誠應了下來,他雖然不知道為甚么皇帝對這個外國人這么感興趣,但也不敢敗了朱翊鈞的興致,
“是,奴婢一會兒就遣人去問?!?
朱翊鈞看了兩眼范禮安的條陳,又道,
“對了,不知他從歐羅巴可帶來了甚么書,倘或可以,是否能請他翻印一份,然后讓禮部交付四夷館翻譯。”
朱翊鈞之前恢復四夷館舊制,除了培養翻譯人才,還有另一層考慮,就是他不愿傳教士和晚明的士大夫走得太近。
歷史上由于太監馬堂的敲詐勒索,導致利瑪竇后來跟東林黨人極其親厚。
誠然,東林黨人大多出自于江南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思想相對比較開明,學習外文的能力也比較強,他們中不少人曾對利瑪竇鼎力相助。
譬如曹于汴曾幫助利瑪竇擺脫禮部的軟禁,在宣武門附近租房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