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泰重新坐了回去,
“皇上雖大度,小民卻不敢御前失儀,否則科道官彈劾起來,那便是小民的罪過了。”
朱翊鈞笑道,
“科道官總愛無事生非,朕有時也懶得看他們呈上來的奏疏。”
朱翊鈞又轉過頭對鄭貴妃道,
“言官多事,竟連你哥哥這樣遵紀守法的皇親也時常不安。”
鄭貴妃只是微笑不語。
鄭國泰見鄭貴妃沒接話,更不敢隨意開口。
朱翊鈞像是沒體察到兄妹兩人在這短暫沉默之間的微妙氣氛一般,自顧自地又朝鄭國泰笑道,
“內兄那么好的人品,礙著一個‘外戚’的名頭就白擱著實在可惜了了。”
“朕眼下正好有一樁事,需得內兄這樣的人替朕料理,不知內兄意下如何?”
朱翊鈞微微笑著,心想,鄭國泰方才連一聲“三哥兒他舅舅”都受不得,自己這一句“內兄”一出口,他豈有推脫的道理?
鄭國泰又站了起來,躬身作揖道,
“多謝皇上美意,只是小民在家安定久了,這朝政大事……”
朱翊鈞接口道,
“安定久了也并非是不能有所作為,內兄連甚么事都不問一句,就直接出口回絕,未免謙虛太過了罷。”
朱翊鈞一面說著,一面瞥了鄭貴妃一眼。
朱翊鈞這一眼掃過來,頓時弄得鄭貴妃緊張起來。
她方才可是一個字都沒漏給鄭國泰,現在鄭國泰這般斷然拒絕,皇帝難免會對她起疑,以為她偏幫外戚,而不顧圣恩。
鄭貴妃這一緊張,鄭國泰自是也瞧出了端倪。
其實他們兄妹二人哪里還需要直接說話,在宮中行事,不需要溝通就知道對方心意的人才是真正的親密心腹。
倘或二十七年后的鄭國泰當真指派過人謀刺太子,定然也是在這種無聲無息的非溝通環境下完成的一記出其不意的“壯舉”。
“不是小民謙虛,只是家父近來身體抱恙。”
鄭國泰想了想,一手舉出“孝道”的大旗,
“身為人子,逢父母有疾,理應侍奉在旁。”
朱翊鈞立刻跟著他“孝”,
“內兄說得是,若論親親之義,鄭都指揮使也是朕的岳丈,朕的岳丈有疾,朕豈能置之不理?”
“一會兒朕便讓御藥房派兩個太醫去內兄府上瞧瞧,內兄孝順若此,朕自然不能無所表示。”
鄭國泰一聽就知道這件事必然棘手,但皇帝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一時也再找不到理由來回絕。
這時鄭貴妃站起來替他謝了恩,道,
“皇上愛護之心,妾謹領受。”
朱翊鈞重復道,
“都說了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客氣。”
鄭貴妃繼續道,
“于皇上而言,家國雖為一體,妾卻不敢徇私,更不敢讓皇上徇私。”
“妾兄久居家中,素來不聞政事,外無軍國之權,內無賓客之勢。”
“如今得蒙皇上垂信,縱使有心報效,卻唯恐物議沸騰,小人中傷,來日若有株連之禍,妾也無從救之。”
“如此,妾懇請皇上以‘誥券’賜之家兄,待事畢之后再降旨收回,以寬忠臣盡忠報死之心。”
鄭貴妃的這一番話一出口,令鄭國泰和朱翊鈞同時一震。
鄭國泰心驚的是,自己妹妹為了這件事都要向皇上求賜“誥券”了,那這件事到底得得罪多少人啊?
朱翊鈞驚訝的是,鄭貴妃的這番話定是蓄謀已久,她挑在鄭國泰面前時向自己求賞,用的是“萬歷皇帝寵妃”的面子,而非“他朱翊鈞政治盟友”的身份。
鄭貴妃果然不簡單。
朱翊鈞心想,倘或上次自己剛一提及海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