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艾葉在朱翊镠指間翻來覆去,隨著話音又安穩(wěn)地落回了潞王殿下的掌心。
北京腔就是這點局氣,隔了四百多年仍不失它獨有的爽朗與滑膩,讓人一聽就無從質(zhì)疑那發(fā)聲者的豪闊及正義。
朱翊鈞心想,朱元璋當年操著一口濠州話沖鋒陷陣,啃草根咽樹皮到處討飯的時候,肯定沒想到他的子孫日后能將這樣一通京腔講得如此利落而地道。
他肯定也沒想到他的子孫能住進紅墻綠瓦的紫禁深宮,能活成一種貪婪吞食民脂民膏的寄生形態(tài)。
大明的太祖皇帝曾經(jīng)也像后來的李自成一般英勇過,他當時毫無把握自己能從成千上萬的尸山血海中活出來,成為歷史上極其幸運的千萬分之一,來讓他的子孫們享受近三百年的厚報。
他甚至都不知道世上竟能造出這樣的宮苑,窮盡那個皇覺寺和尚的想象力,他當時所能想到的最美滿生活就是兩畝地、一頭牛。
誰能說太祖高皇帝當時的忠誠和勇敢不是為了那一口飽飯,而是為了投機這近三百年的榮華富貴?
“朕不怪罪你。”
朱翊鈞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哪里有立場去斥責朱元璋的正牌子孫?
“不過朕有一個問題,現(xiàn)在老娘娘不在這里,你必須得老實回答朕。”
朱翊镠應(yīng)道,
“皇上但問無妨。”
朱翊鈞認真問道,
“你上回去閩粵既見到了洋人,也見到了洋船,依你之見,倘或我大明水師與歐羅巴諸國海軍在海上開戰(zhàn),我大明或有幾成勝算?”
朱翊镠頓了一頓,重復(fù)道,
“皇上是想聽真話嗎?”
朱翊鈞點頭道,
“是,朕想聽真話。”
朱翊镠抿了下唇,道,
“依臣來看,毫無勝算。”
朱翊鈞心中一緊,趕忙追問道,
“為何?”
朱翊鈞問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七上八下的,是非常真實的那種七上八下。
他十分害怕朱翊镠此時對他回答出一通同晚清的北洋水師一樣的毛病,雖然他知道大明水師應(yīng)該沒那么糟糕。
不料,朱翊镠既沒提水師裝備,也沒說實力對比,只是輕描淡寫地答道,
“因為打贏了也不合算嘛。”
朱翊鈞不解道,
“怎么不合算呢?”
朱翊镠回道,
“洋人來大明,無非是求財做生意,現(xiàn)在正好閩粵海商同他們有生意可做,洋人的目的達到了,皇上為何要打他們呢?”
“即便皇上發(fā)兵去打了,也打勝了,那得到的好處,也頂多是讓閩粵海商做起生意來更順了,廣東、福建的市舶提舉司向洋人收的稅更多了。”
“可如今洋人本身就在向我大明交商稅,皇上就算通過打勝仗再加一筆賦稅,也比原來的多不了幾文,甚至可能還抵不了朝廷向水兵支付的餉銀,這豈不是一筆虧本買賣?”
“再者,按規(guī)定,水兵原本就能拿一筆軍餉,皇上也知道,這筆軍餉實際是不能讓那些水兵吃飽飯的。”
“那這些水兵的實際經(jīng)濟來源就只能倚仗長官或海防過活,那海防防的是誰呢?不就是那些洋人嗎?”
“諸國海商經(jīng)貿(mào)往來,途徑海域,有所打點,那些巡邏哨會的水兵才能跟著撈得一點好處,以此謀生。”
“若是一下子就將那些洋人全打跑了,或是將諸國海商的生意打散了,那些水兵又該從哪里重新填補回這份利益呢?”
“即使皇上能在戰(zhàn)后論功行賞,且不說文官武將會不會貪墨賞銀,就算他們一分錢都不貪,這一時之財,又哪里能比得上細水長流呢?”
“而且洋商熟悉海道,就算一時打垮了他們,除非皇上下嚴旨閉關(guān)鎖國,否則閩粵海商定會與其里應(yīng)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