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禮安千恩萬謝地退下了,病勢沉重的朱常治還是未能獲得有效診治。
張誠見朱翊鈞對著手中的鴉喙鉗發怔,唯恐皇帝一時糊涂,真教四皇子按洋人的方法去放血再止血,忙開口道,
“皇爺,既然四皇子瞧完了病,就讓乳母將他抱回翊坤宮罷。”
朱翊鈞這時其實是陷入了一場相當激烈的思想斗爭。
朱常治是肯定等不到范禮安從歐洲帶回西方新式醫療方法的那一天了,畢竟歷史上的朱常治一個月后就已經出現在萬歷皇帝的口頭訃告里了。
可要是就這么無功而返地將朱常治放回翊坤宮,朱翊鈞心里卻更不舒坦。
這不但是因為他知道“抱回翊坤宮”就等于“回翊坤宮等死”,更是因為一旦朱常治在與范禮安面診之后依然死去,便代表著西醫,也就是現在這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手段,正式地失去了一次在大明展現其科學威力的機會。
朱翊鈞當然知道這種機會在國人迷信中醫的晚明是多么難得,不信且看三百年后,清末徹底破除中醫迷信,還是在伍連德用西醫手段根治東北大鼠疫之后呢。
而且“以身殉醫”這種光榮事跡在民國名人當中相當不少見,最有名的一個,就是被西醫割錯了腎的梁啟超。
梁啟超為了讓國人舍棄中醫,最后甚至拖著病體撰文為西醫開脫,說自己這是個別病例,中國人絕不能因此而不信任西醫。
現在朱翊鈞也有這么個機會,朱常治反正是要死的,死在中藥里或死在手術刀下,顯然是后者能造成的效果更轟動一些。
更關鍵的一點在于,朱翊鈞這一個受過科學教育的現代人,要他眼睜睜地看著朱常治,或者說大明的所有國人繼續接受中醫治療,實在是對不起他作為一個現代研究生的科學素養。
科學素養同政治立場是不一樣的,朱翊鈞在是否要帶領大明走向西方資本主義道路這個問題上尚且猶豫不決,但是他消滅中醫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
這就好比雖然曾國藩和孫中山在改革大清還是推翻大清上存在著重大分歧,但是二人在徹底否定中醫上的觀點是一致的。
曾國藩知道兒子曾紀澤病危,依舊堅持叮囑兒子不要去看中醫,孫中山罹患肝癌,在當時的協和醫院宣告束手無策時,仍然不愿服用中藥。
而朱翊鈞現在的條件比曾國藩當年還要得天獨厚,曾紀澤是曾國藩的親生兒子,而萬歷皇帝的第四子朱常治與現代人朱翊鈞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皇爺?”
張誠見皇帝沉思不語,又試著喚了一聲,
“皇貴妃娘娘還在翊坤宮里等著呢。”
皇帝終于挪動了步子,他緩邁幾步,走到抱著朱常治的乳母跟前,用他空著的一只手,摸了摸乳母懷中那嬰孩特有的肥粉面頰,
“張誠,貴妃得知朕要讓傳教士面診四哥兒后,可有說些甚么?”
張誠一愣,隨即回道,
“貴妃娘娘沒說甚么,皇爺做的決定,貴妃娘娘哪有不贊成的理兒呢?”
朱翊鈞忽然就嘆了一口氣,張誠不愧是在馮保之后逆襲上位的司禮監掌印,一句話就能直戳他皇爺的肺管子,
“貴妃到底是明事理的。”
朱翊鈞收回了手,用目光和朱常治進行了無聲的永別,
“行了,快把四哥兒送回翊坤宮罷。”
乳母應了一聲,向皇帝行了一禮,趕忙便退出了文華殿。
張誠見皇帝沒有聽洋人的那些鬼話將朱常治開膛破肚,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前朝對于國本的爭執他是知道得最清楚的,鄭貴妃的福氣在后頭呢,他可不敢得罪她,
“皇爺,既然那范禮安對四皇子的病亦是一籌莫展,那這些西洋醫書……”
朱翊鈞回過身,將手中的鴉喙鉗往御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