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薊鎮,石匣營城,南兵公署。
石匣南兵營中軍兼守御所百戶吳惟賢,朝統領南兵游擊將軍陳蠶絮絮叨叨地算賬道,
“……咱們這樣算罷,隆慶二年,戚少保調任薊鎮的時候,前后兩次招募浙兵共九千人,萬歷三年到萬歷五年,朝廷說要在薊鎮建立浙兵輪班制度,三年一換,在薊鎮設立了三個南兵營,一一對應薊鎮三協,都是單獨建制,兩班三路共招了一萬兩千人,加上隆慶朝的九千名浙兵,一共是兩萬一千人。”
“一個南兵的工食銀為每日五分,以一月三十日來計算,折合下來就是每月一兩五錢,一年十八兩薪餉,再乘以南兵總人數,也就是說朝廷每年在薊鎮南兵身上的支出是三十七萬八千兩銀子——你或許會說這沒算朝廷發給南兵的賞銀,但是朝廷的賞銀是按胡虜的人頭算的,上報的時候怎么也不可能把兩萬一千個南兵都囊括進去……”
吳惟賢這時說話有些隨意,并沒有對陳蠶以官職相稱,陳蠶卻也不生氣,薊鎮南兵的“單獨建制”包括南兵營的指揮系統,雖然南兵被分派戍守各路的各個隘口和敵臺,但統領的南兵并不是各路的軍事長官,而是受薊鎮三協各南兵營的直接管轄。
而由于建制時的地緣和歷史因素,南兵營的各級長官,大多都是由南兵或者曾出身南兵者所組成,不但守備各敵臺的千、把、百總等低階武官多系南兵選充,就連高階武官,比如對南兵營主官、參將的選任,都是由浙江人占據了絕對的多數。
這種垂直管理方式使得南兵營內部武官之間的關系顯得格外親厚,同鄉同城加上并肩作戰的經歷,讓南兵上下自然團結成了一派,此時的吳惟賢和陳蠶當然也不例外,
“我就弄不明白了,朝廷何至于就出不起這三十七萬八千兩了?”
吳惟賢露出一種迷惑而憤慨的神情道,
“我大哥在廣東,來信同我說,兩廣、福建的海商每年同洋人做生意賺的錢加起來就夠養好幾支戚家軍。”
“即使不提那些海商,我聽說,皇上前陣子才又巡視了壽宮,這一座陵還沒修完,就花了兩百萬兩銀子,夠所有薊鎮南兵五年吃喝,就這么大一個國家,哪里省一抿子省不出這三十七萬八千兩?”
“這軍餉欠了又欠,一開始是這個月發上個月的,接著就變成是這一年發上一年的,現在么更不得了咧,直接兩手一攤說發不出咧,這不就是欺負咱們南兵是三年輪班制的募兵,不好跟朝廷直接置氣嗎?”
“要換成衛所邊軍,或者哪個邊將麾下的私軍家丁,一個月不發餉就肯定甚么仗也打不了了,要真欠上一年,衛所的屯軍和旗軍要么早跑了,要么撂挑子不干了,私軍家丁要么轉投他部去了,要么就地嘩變了,你說說啊,九邊所有軍隊里,是不是就數咱們南兵最溫馴最好欺負?”
陳蠶聽了,一時囁嚅著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然他的不知所措成分比較復雜,這一來,是因為他知道吳惟賢的哥哥吳惟忠確實人在廣東,吳惟忠是萬歷十一年的時候,跟著戚繼光調到南方去的,他在薊鎮的時候,論軍功已經升到了山海關參將,去廣東全然是由于受到張居正倒臺的波及而導致的“明升暗降”。
這二來,是因為南兵營是處于薊鎮原有的指揮體系之外的一個獨立組織,朝廷在設立之初,本就有意與原有的北兵體系相互區分,南將與南兵一向被看作一個整體,對上則受到朝廷派遣的總督、巡撫以及總兵官等人的節制。
因此南兵拿不到的軍餉,南將也一樣拿不到,在欠餉問題上,統領南兵游擊將軍陳蠶和廣大南兵的立場是一致的,也正因如此,吳惟賢可以放心地朝陳蠶抱怨這些話。
“那也不能說是‘欺負’罷,‘欺負’這個詞用得太重了。”
陳蠶沉默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