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皇上有更要緊的事兒要處理,就比如說山陜、河南鬧饑荒罷,咱們這兒不發餉還能自己對付對付,饑民要真餓死一大片了,那不得造反了嗎?這造反的人一冒出來,朝廷又要調兵去打,又要給內地衛所官軍多發賞銀,幾次一折騰,咱們薊鎮南兵收到欠餉的希望不是更渺茫了嗎?”
陳蠶講完這番話,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冷血得不大對頭。
其實薊鎮南兵也都是從普通百姓家里招募來的平民子弟,要是他陳蠶當年沒有被招募到戚家軍中,浙江一鬧災,他說不定也得挨餓、逃荒、排隊領救濟糧,一不小心碰上地主、惡霸、猾吏,他說不定也得被搜刮敲詐到傾家蕩產。
要是他陳蠶沒能立下軍功當上游擊將軍,沒有領上朝廷名義上給他的那一兩五錢銀子,說不定朝廷派兵鎮壓的那些造反饑民里也有他的一張面孔。
現在他陳蠶當上朝廷的武官了,一張口就替朝廷把發餉的次序都安排好了,替皇上把處理國事的輕重緩急都分清楚了,仔細一想,總有點兒飄忽的虛幻。
畢竟他陳蠶和老百姓的實際差距也就是那名義上的每月一兩五錢的軍餉,要沒這一兩五錢的銀餉,他還真沒甚么資格用這種自以為是的口氣替皇上說話。
從這個角度來說,吳惟賢倒是比他頭腦清醒得多,薊鎮南兵理應比九邊的任何一支軍隊都需要朝廷每月發下來的那點兒軍餉,名義上許諾的待遇若是一直不能兌現,那戚家軍除開獨立建制之外,和普通老百姓的地位基本也沒甚么差別。
吳惟賢這時卻是吁出了一口氣,忽然喚了一聲陳蠶的表字道,
“廷綸兄別總是為朝廷考慮,我這也都是為西路南兵著想,說實在的,你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到去吃敵臺儲備糇糧的地步的,軍官都有朝廷額外分發的配給糧,我大哥在廣東還領著另一份軍餉,我家兩兄弟都當兵吃糧,就算在義烏老家有老母要贍養,怎么都不至于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
“我今日來尋你說這些話,著實不是為了我自己一人,我只是覺得,一個人站在高處的時候總要為低處的人多想想,更何況,你我是靠自己爬上去的,并非生來就是站在高處的人,要是你我當了武官,就自以為高了一等,反過來欺壓曾經一起同吃同住、并肩作戰的兄弟,豈不是失去了當年為國從軍的本心?”
陳蠶又沉默了起來,薊鎮專門分發給將官的配給糧也是由于朝廷格外看重薊鎮要塞而出臺的優惠政策之一。
朝廷一般配給薊鎮將官的軍糧,主要以粳米和粟米為主,而相比來說粟米所占的比重更大一些。
但是為了迎合南方人的飲食習慣,配給南兵將官的一般是粳米,配給北兵將官的是粟米或是粳粟間支。
這項政策落到了實處,逐漸就演變成了朝廷須每月將軍官配給糧全部折算為銀兩后,連同月餉一并支付給將官。
而根據萬歷十六年的薊鎮糧價,粳米每石能折銀二兩,粟米每石能折銀六錢二分一厘,因此即使朝廷欠了名義上那一兩五錢的月餉不發,陳蠶和吳惟賢僅憑這一項將官配給糧的優待政策,依然能活得相對瀟灑。
在這一點上,后來滿清的八旗和此時的明廷倒是一脈相承,受朝廷虧欠最大的總是底層士兵或者包衣阿哈,至于這些虧欠能不能得到彌補,左右得看上頭有沒有人替他們向朝廷發聲。
“我不是不想為我們同鄉的兄弟打算。”
陳蠶思索片刻后開口道,
“只是戚少保不在了,即使咱們想向朝廷反映,也找不到渠道啊,你是知道的,總兵官盡管名義上尚居三司之上,但是無論是軍務、后勤還是詞訟,皆要與總督、巡撫,及鎮守太監共同商議才能做出決定,軍鎮總兵雖然相對于都司衛所有節制之權,可以文制武卻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啊。”
吳惟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