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柏心底里愿不愿意替南兵說話我不好揣測,不過我能知道的是,倘或咱們南兵將領去他面前催促,再被有心人傳出去,李如柏就是原本想替我們申訴,也會變得緘口不語。”
陳蠶的雙手輕輕地覆在前衣補服的獅子圖案上,這個動作倒不是為了故顯驕矜,因為事實上到了萬歷十六年,周朝以來“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的服制規定已經在九邊大小武官中徹底失效了。
原本象征一、二品身份的獅子補成了所有武官身上的常服,普通得連官服應有的地位和權威也顯示不了了,李如柏如果現在心血來潮地去薊鎮三路南兵營里巡視一遭,一定會發現自己至少在衣物上與基層南兵實現了同甘共苦的待遇。
因此陳蠶此時的這個動作恰恰彰顯了他正貨真價實地為手下的基層士兵考慮著、思量著,畢竟獅子補在萬歷十六年的九邊一點兒也不高貴。
有時候小兵犯錯受罰,往往獅子補衣不脫就直接捆綁起來挨鞭子,被穿著同樣款式同樣補子圖案的將官抽得滿地打滾,一會兒打完了,爬起來拍拍灰塵穿著獅子補常服繼續當差。
一般這個時候,無論是打人的、還是被打的,誰也不會在一塊補子圖案上較勁。
當然真較勁也沒用,大明所有官員的常服都是官員們按照自身品級所對應的款式自制的,到了萬歷一朝,整個大明都找不出幾個會制作五品及五品以下武官常服的裁縫了,所有武官都穿上了獅子補,獅子補也由此變成了最廉價易得的武官常服。
陳蠶現在思考的就是怎么在一個不能較勁的問題上較出勁來的問題,他指腹下的獅子補圖案正通過他手上的老繭告訴他,即使九邊人人都穿上了獅子補,也無法改變一、二品官員與普通百姓之間的溝壑與天塹,
“南兵在外人眼里本就是鐵板一塊,倘或我出面去到李如柏跟前說項,到時如果撥下了款來,南兵的兄弟們都會衷心感激我為他們出頭,而非將它認作是李如柏的功勞。”
“可要是沒撥下款來呢,南兵的兄弟們又會覺得這是李如柏在暗中作梗,借著朝廷有意打壓南兵,這種吃力不討好,成則無功、敗則有過的事情,李如柏又怎會憑一時意氣就輕易將它攬在身上呢?”
陳蠶慢吞吞地道,
“吳兄啊,你不要看李如柏是蔭官出身就覺得他蠢嘛,他也是跟著李成梁出過塞、上過戰場、殺過人、打過硬仗的嘛,他也是扎扎實實從密云游擊一路立下軍功才升到薊鎮西路副總兵的嘛。”
“李如柏要真是紈绔子弟,他安安心心地躺在京城當他的錦衣衛指揮僉事不好嗎?他們李家一門十幾個子弟呢,也不缺他一個在九邊當將軍,再說了,四、五個月前我就聽說御史任養心彈劾說李如柏貪淫跋扈,皇上不是照樣也把奏疏留中,沒有治他的罪嗎?所以說,李如柏必定是有兩下子的。”
吳惟賢聽到此處,忽然笑道,
“這是小道消息罷,皇上留中的奏疏,邸報照例是不傳抄的,怎么你就知道得如此清楚?這一定是謠言?!?
陳蠶相當輕巧地“嘖”了一聲,回道,
“都到了這節骨眼上了,我們之間就不要互相打啞謎了罷,都府報帖,報房賈兒,哪里不能知道這些消息?當年戚少保于此處坐鎮指揮,督建古北口長城的時候,這石匣營城內不是還建過帥府嗎?民間邸報比官方詳盡,這不已然是慣例了嗎?”
一般而言,朱批章奏從內廷傳出后,六科或通政司便會把這些奏章編纂或輯成邸報,在京的各衙門要想知道報紙的內容,或是派自己衙門的書手來六科廊房抄傳,或是由六科派人分別抄出,轉發各衙門知曉,外地官府則是在京師專門雇人抄報,以驛站傳送,各邊都府報帖上的消息便是由此而來。
而到了萬歷一朝,京城出現了專門的抄報行,邸報一到官員手中,就會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