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要種的是私田,上上下下都比種公田要盡心,這公田種了實在沒意思,我是不忍心讓大家去作這無用功。”
卻不怪陳蠶和吳惟賢有如此一番言論,到了萬歷十六年,軍人自己種田自己吃糧在九邊反而成了稀罕事,除了“三提五統(tǒng)”在無論哪個朝代都無法作為長久之計外,商人和邊將對軍田的蠶食也是造成這般局面的一大緣故。
實際上除了陳蠶和吳惟賢這種對軍戶能感同身受的營兵,能夠合法役使大明的邊將軍官也是樂見軍戶士卒逃亡的。
正如吳惟賢所言,歷朝歷代能創(chuàng)造財富的都是私田,克公肥私是人類趨利之本能,當(dāng)軍官們發(fā)現(xiàn)逃亡的軍戶數(shù)額已經(jīng)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時,他們反倒放棄了追補逃兵。
雖然“勾軍”也是一筆能通過敲詐補償收入的合法來源,但是由于軍戶的處境實在太過艱難,自宣德、正統(tǒng)以后,不僅逃兵在跑,連從衛(wèi)所派遣出去勾軍的官旗追補員也趁機跑了,于是將官們干脆開始將逃亡軍戶拋荒下來的大片田土占為己有,像江南所有大地主一樣雇傭麾下士兵或家丁耕種。
這套土地國有化重新轉(zhuǎn)為封建私有制的歷史過程在戚家軍成立之前就已經(jīng)在九邊完成了,在戚繼光北上之前,朝廷早就默認了這樣的事實,甚至給予了邊將軍官們和南方地主一樣的稅收待遇。
雖然屯田減少的數(shù)量與邊將大族田地增加的數(shù)量嚴重不對等,但軍戶的逃亡正仿佛是九十年代的農(nóng)民工進城潮,九邊的軍田留不住人,對戶籍進行嚴苛控制的高壓行政手段又不復(fù)存在,朝廷對軍屯公田失去了管理辦法,無法逆轉(zhuǎn)人口流動的歷史大勢,只得任由邊將圈地,希望以此緩解九邊的軍餉問題。
商人比邊將們的顧忌當(dāng)然多一些,他們起初并沒有參與九邊的國有土地私有化的歷史進程,只是軍戶們在朝廷想出辦法前自己給自己取消了軍籍戶口之后,即使有邊將圈地耕種,但是九邊的糧餉缺口依舊隨著逃兵的增加而越來越大。
這時候朝廷推出了開中法,商戶們只要把糧食運到指定的邊防地區(qū)糧倉﹐就可以換取鹽引,合法售鹽,由于長途運輸耗費巨大﹐商人們?yōu)楣?jié)省運力,索性就在九邊買下荒田,雇工耕種,以便就地入倉。
這個方法到了成化年間被頻繁奏討鹽引的皇親貴族們破壞了,于是當(dāng)時為戶部尚書的葉淇改革鹽法,令商人以銀代米,直接交納運司,待解入太倉庫中后,再分給各邊,此舉直接致使邊地鹽商紛紛內(nèi)遷,商屯糧儲頓時大減。
到了嘉靖、隆慶年間,國家財政又出現(xiàn)了新的窟窿,為了彌補九邊屯務(wù),朝廷重新在邊地推行屯田開中,因此陳蠶和吳惟賢此刻面對的已不再是洪武朝的國有軍田,而是與之相去甚遠的商屯和民屯。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吳惟賢反對戚家軍自耕自種是站得住腳的,他雖然不知道甚么叫“三提五統(tǒng)”和“農(nóng)民工進城”,但是九邊軍戶的逃亡史已經(jīng)向他證明了,在國有土地上的個人勞動回報率是極低的,個人勞動成果是要被集中剝奪的,人口流動和私有化進程是不可更改的。
由此可見,假設(shè)歷史上的戚家軍能挺過薊州之變和渾河血戰(zhàn),小韃子努爾哈齊在八旗挺進遼沈后宣傳漢人和女真人“糧食同吃,分田耕種”的政治口號是絕對迷惑不了人的,倘或國有集體下的平均主義能行得通,那就根本沒有戚家軍的建立了。
樸素的浙江鄉(xiāng)民吳惟賢用他樸實而有力的小農(nóng)智慧繼續(xù)道,
“世宗皇帝在的時候,寧夏那兒降了個蒙古人哱拜,聽說他原本是蒙古韃靼部的一個小酋長,不幸得罪了他的部長,父兄都被殺了,這才率領(lǐng)部眾歸降寧夏官軍。”
“后來他屢立戰(zhàn)功,朝廷便授予他寧夏衛(wèi)都指揮使的世職,據(jù)聞他在寧夏站穩(wěn)腳跟之后,手下即豢養(yǎng)了一支‘蒼頭軍’,可以說這個蒙古人哱拜自耕自種的主動意愿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