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一面說,一面回身過去朝她微笑,紛紛揚揚的雪花輕輕地飄落在他的冠帽上、氅裘上、衣襟上。
這是一個現代人才能擁有的笑容,黑壓壓的紅墻黃瓦也鎮不住他自由的靈魂。
李氏在此刻有那么一瞬息走了神,她恍惚覺得她和他不是在四百年前的大明,而是在某個影視劇的拍攝現場間隙,怎么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真當上了皇帝也當自己在演戲,
“我是在想,你因為怕給別人添麻煩而不愿意用輪椅真是太沒名堂了。”
李氏回避了朱翊鈞的結論,她覺得女人在面對高她一等的男人時必須要若即若離,保持一定的神秘性,男人要是知道自己可以把某一個女人的所思所想全部掌握,那他定然會不由自主地對她輕蔑起來,
“即使你現在不想在紫禁城里鋪設支持殘疾人通行的無障礙設施,待幾十年后李自成進京,他還是會一把火將這地方全給燒了,那你現在對這明朝故宮的百般保護又有甚么意義呢?”
“再者說,明朝故宮究竟是甚么樣兒,在我們那個時代,根本就是誰都說不清楚的一件事兒,說不定明朝故宮里本來就有類似無障礙通道的設置,只是清軍入關之后、再修故宮之時,沒能完完全全地將這些設置還原呢?”
“從結果倒推原因真是很多此一舉,即便從結果反推,既然你已經知道明朝故宮遲早是要被毀的,何必不趁著現在擁有它的時候,最大程度地去享用它呢?”
朱翊鈞回道,
“我現在就在想辦法讓它不被毀啊,誰說李自成一定會進京、清軍一定會入關呢?”
朱翊鈞是給李氏留了余地的,他想,只要李氏這時候接上一句,“那我能不能同你一道想辦法呢”,他就會給她封一個女官的職位。
雖然晚明女官的實際職務早就全被宦官取代了,但六局一司好歹算是祖宗家法的一部分,宮中專司引導后妃禮儀的“女秀才”和“女史”還是不少的。
不料李氏接著道,
“既然你這么怕麻煩別人,你又怎么能肯定你想出來的辦法不是在給別人添麻煩呢?”
朱翊鈞回道,
“可以一步步協商嘛,英國人不是就協商出了《自由大憲章》和‘光榮革命’嗎?總得有個過程罷。”
李氏道,
“可是大明的情況和外國不同,大明的生產資料和土地資源由少數封建地主壟斷,加上獨裁而專制的皇權,如何能像英國一樣發展出資產階級新貴族呢?中國就沒有不流血犧牲的革命,像‘光榮革命’那樣的非暴力政變幾乎不可能在中國發生,中國就沒有這樣的土壤。”
朱翊鈞道,
“皇帝那一條可以不算,我就是皇帝,你覺得我專制嗎?”
李氏接著道,
“是資產階級推動了君主立憲,不是君主立憲發展出了資產階級,你想當虛君,你想搞投票,你想讓商人的地位超過士大夫,可是除了你,這大明朝文臣武將、皇親國戚,誰都不同意這么干,你說你這是在自己革自己的命,我看不見得,你就是在自我感動。”
朱翊鈞道,
“哦?自我感動?”
李氏道,
“你就是挺陶醉于‘當好人’的。”
朱翊鈞道,
“我本來就是個好人。”
朱翊鈞又原樣坐了回去,
“我要不是個好人,我肯定早在發現你跟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的時候,就下令把你杖殺或者發配浣衣局了。”
李氏道,
“對于皇帝而言,殺伐果斷實則是一個優點。”
朱翊鈞笑道,
“那你現在就可以去遼東找努爾哈赤,他殺起人來肯定特別有魅力,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