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十七,魏忠賢便去了乾清宮匯報。
老魏一進門,就覺出殿內異樣,他環視左右,發現皇帝身邊除了一宮婢外便再無其他宮人,而這個宮婢,從自己跨進殿門的那一瞬間開始,就用一種充滿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聽說北京的西南角有個白云觀,是當年蒙古人建國時,丘處機成道的地方,每年這個時候,勛戚內臣中有好黃白之術的,都會去那里游訪,朕想著這一年之中他們就松快一回,就由著他們去,這幾日便只留李氏在身邊伺候。”
朱翊鈞仍是那么善解人意,無論做甚么事都要找幾個理由出來解釋,
“你要是想去,一會兒說完了事兒,你也可以去。”
晚明白云觀的“燕九”法會實則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九舉辦,魏忠賢來京之后在宮外逡巡許久,自然知道這只是皇帝獨留李氏在身邊的一個借口。
他只是在心中暗嘆,原來皇爺這么寵愛這個李氏,這樣看來,即使不能像孫暹說得那樣過于巴結,也不能貿然將她得罪。
“奴婢同皇爺、慈圣老娘娘一樣,篤信佛理,對燒煉丹藥之事不感興趣。”
魏忠賢不是科道官,他當然不會跟外臣一樣勸諫皇帝保重龍體,少近女色,
“倘或奴婢去白云觀,也一定是為皇爺和李娘娘祈福,祈祝皇爺與李娘娘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魏忠賢一面說,一面不住打量殿上二人的神情。
對于他而言,沒有甚么比找到一個可靠主子更要緊的事了。
雖然還沒有到后來“三王并封”的階段,但魏忠賢比較喜歡未雨綢繆,萬一李氏將來生下的,正好是最符合皇爺心意的皇子呢?
不料殿上那兩個現代人一聽,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相視一笑,又虛瞄著魏忠賢擠眉弄眼一番,是那種兩個人類看著一個還沒進化完全的靈長類動物表演人類動作的逗樂表情。
不過仔細想想,這事也不能完全怪老魏,老魏哪里懂這兩個現代的一男一女碰到一塊卻不愿意交配繁殖的心理。
他茫然地看著皇帝和李氏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眉目流轉,心想,這個女人還真有幾下子,那肚子里的“貴子”還沒影兒呢,就把皇爺樂成了這樣。
朱翊鈞同李氏暗中笑了一會兒,終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魏忠賢,
“滿口阿諛之詞,朕不聽這個,年節里這幾日,那一篇又一篇的吉祥話,朕都聽膩味了。”
朱翊鈞自然沒有跟魏忠賢解釋他跟李氏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反正解釋了明朝人也聽不懂,但他在這里也沒有正面承認李氏的得寵和將來的早生貴子,他覺得魏忠賢肯定和歷史上一樣會去重點討好朱常洛的妃嬪和兒子,于是就沒在這個問題上與魏忠賢多饒舌,
“說說朕讓你辦得差事罷。”
魏忠賢應了一聲,兀自把朱翊鈞的不置可否當作李氏得寵的證明。
他按照事先和孫暹商量好的對策,字斟句酌地、一五一十地同朱翊鈞說起了他的所見所聞。
這時李氏也重新看向了魏忠賢,還是那種充滿了好奇的、像是看一件稀罕物事兒的探究目光,
其實朱翊鈞第一次見到魏忠賢時,用的也是這種探照燈式的目光。
只是這種目光放在帝王身上很有威嚴,放到一個女人身上,就不免有一種含情脈脈的假象。
于是魏忠賢匯報到第三分鐘,心里就因為李氏的目光開始慌亂。
到了第五分鐘,連臉都被李氏看得紅了起來。
甚至胡思亂想道,這個李氏不會是對我一見鐘情罷?
不會罷,不會罷,這宮里不會有哪個女人在被皇帝看中之后還會喜歡宦官罷?這事兒它就不符合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