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七年,正月十八日。
魏忠賢從惜薪司空著手出來的時候,恰見蘇若霖抱著手臂在西安門下等著他,
“我說老李啊,你這時候來討柴,也太沒眼色了,這寒冬臘月里,各宮內官都要往宮中的銅缸木桶里添水安鐵篘,惜薪司每日添炭,以防冰凍、備火災,你說就這時候,哪兒有多余的柴火給你嘛。”
魏忠賢白了他一眼,別過身往內皇城走去,
“你瞧你這話說的,我討的是柴火嗎?我為的是皇爺的恩典。”
蘇若霖一點兒也不生氣地跟上了他,
“是,是,是恩典嘛,恩典。”
魏忠賢又道,
“這內官送終,一向是內官監給棺本,惜薪司給焚化柴,這是祖宗為宦官始終定下的成例,甚么叫‘討’啊、甚么叫‘多余’啊,你看這多好聽的話到你嘴里就平白讓人討嫌,怪不得你一進宮就被欺負呢,擱我我也欺負你。”
蘇若霖快走兩步,并肩追上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李娘娘從前的那個對食也不算是你殺的啊,退一步說啊,就算夠得上是你殺的,那我不也是兇手之一嗎?你自責成這樣,教我如何是好呢?”
魏忠賢回道,
“那你捐點錢唄。”
蘇若霖反問道,
“捐啥錢吶?”
魏忠賢道,
“我問過孫秉筆了,宮中內官富厚之人,都會預先捐資擺酒,立老衣會、棺木會、壽地會,專門負責內官身后的念經殯葬,你要真不好受,你就為那人捐點錢唄。”
蘇若霖一時還不能適應這套由晚明宦官自己發展出來的NGO互助公益理念,不禁道,
“孔圣人都說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那人都要燒成灰了,穿甚么衣服、念甚么經都沒用。”
魏忠賢不理他,
“你既然不捐,那就別攔著我唄。”
蘇若霖不愿見到從前欺負過他的人死后還能得到這一點哀榮,于是換了個角度勸道,
“老李,你也別總惦記著別人,聽說你在老家不是還有個女兒嗎?就是為你閨女著想,你也好歹得為她攢下嫁妝錢罷?”
不料魏忠賢此人在親情人倫觀念上跟正常父親不太一樣,他聞言一笑,并不說舍己為人那些至高至圣的大道理,只是道,
“我這人還真不惦記著別人,我連我閨女都不惦記呢,我還惦記別人,你不說我女兒我還不想說這些話,你這一提那我就要聲明一下了,我捐錢做好事是為我自個兒,是我自己覺得心里不大受用,想送那人一程,跟我那閨女是一點關系沒有。”
“我真的就很煩一些人,啊,女人也就算了,關鍵是男人和宦官也這樣,老把我女兒當道德枷鎖往我脖子上套,好像一個人一旦有了孩子,就必須奉獻一切,處處為孩子打算,真是要人老命了,蘇若霖,你就不能覺得我李進忠做好事是因為我在這件事上確實發了善心嗎?”
蘇若霖忙點頭應道,
“可不是發了善心么。”
魏忠賢繼續道,
“還東一個孩子,西一個閨女的,說出來怕你不信,當年我是真不想結婚生孩子,早知道有孩子是這么回事兒,當年打死我都不圓房,還整出這么一大個兒后遺癥來了,你憑啥覺得我是因為有了女兒才做好事的?我沒孩子我也會做這樣的好事啊。”
蘇若霖被魏忠賢的這一套說辭嚇傻了,
“那是,那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魏忠賢又道,
“我是真不管我閨女,噯呀,這事兒上我可理解皇爺,不想要孩子的時候偏有個孩子蹦出來,蹦出來還不算,還非得要當爹的喜歡這孩子,全心全意地奉獻給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