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年節之后,朱翊鈞便按例視了一次朝。
他望著座下兩年以來雷打不動的眾大臣行一跪三叩首的大禮情景,仍然是如坐針氈。
其實朱翊鈞是有心想感知一下當九五至尊的快感的,但是他一見這一群人朝他叩頭,心里就直犯難,覺得屈得很。
他覺得這事真是要命,同樣是從平民變成皇帝,劉邦第一次見到群臣行禮,便能毫無阻礙地感受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而他朱翊鈞呢,卻是過了兩年還想叫屈。
鴻臚寺開始奏報入京、離京的請恩官員名單了,這些人都是前一天在鴻臚寺報備過的,無論皇帝是否宣召他們入殿覲見,都要行五拜三叩之禮。
朱翊鈞見這些人一絲不茍地恭謹叩頭,心中更覺尷尬,他不禁想起李氏對他提出的“平行宇宙理論”。
他想他如果真的是穿越到了一個平行宇宙里的大明,那萬歷皇帝著名怠政“六不”起碼就可以解釋出前四項了。
為何“不郊”又“不廟”?
因為他朱翊鈞不想跪別人的祖宗。
為何“不朝”又“不見”?
因為他朱翊鈞也不想被別人的祖宗跪。
想到此處,朱翊鈞不由為自己的奇思妙想勾了勾嘴角。
好不容易捱到早朝最后的“糾儀”環節,御史和鴻臚寺官員先后出班,紛紛奏報早朝期間官員的失儀情況,無非是一些吐唾、咳嗽的小事。
朱翊鈞知道這種現象倒不是欺負他良善好說話,而是因為京城天寒地凍,再加上一大早天不亮就要趕來上朝跪叩,難免受凍風寒,于是便也不處罰失儀官員,只是道,
“你們每說的是,且都饒這遭,著回任用心供事,在外的行文與他們每知道。”
朱翊鈞說完這道“御旨”還在心里暗暗夸了一下自己,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當了兩年皇帝,終于敢在這種正式場合頒旨赦人了,不像剛穿越來時,愣是被這三跪九叩的陣仗唬得一句話不敢亂說。
眾臣謝恩之后,鴻臚寺官員立刻唱奏事畢,鳴鞭駕興,至此,一套視朝的標準流程才算全部走完。
回到乾清宮后被暖氣一熏,朱翊鈞反倒覺得冷風吹得腦仁一沁一沁得疼。
身邊的那十個近前服侍的小太監見皇帝臉色不好,忙張羅著換衣、端茶,動作越發輕手輕腳。
待換上一件上斜外擺直身袍后,朱翊鈞方覺得身上輕便了許多,這種外擺直身袍最大的好處就是它不計較衣服主人的形容姿態。
一般長袍式的衣服開衩以后,雖然行走方便了,但不免會露出明朝男人在內里穿的褲子和襯裙,有些不雅。
而萬歷年間流行的這種直身袍服是兩側開衩,大身左右分別接袖兩次,在衣身正面腋下兩側打褶并各有一片外擺,在穿著時,這種外擺會因為重力向后倒,從而遮住開衩處,因此既可以穿在衣服里當襯衣,又可以把它穿在外面當外衣。
朱翊鈞先前在現代時,還不大理解為甚么晚明皇帝會放棄剪裁華麗的常服,而熱衷于穿著這種由道袍演變而來的寬松便服,他現在明白了,這就跟現代西方有一些新興互聯網企業的創業者不愿意穿西裝,而喜歡穿兜帽衫、牛仔褲是一個道理,可謂是人心自古同。
朱翊鈞剛歇了一口氣,就見小太監期期艾艾地進來報告說,咸福宮的李娘娘在外面候著要見他。
朱翊鈞的腦子在穿越女李氏和咸福宮李娘娘這兩個人稱之間轉換了有三分鐘,才發話道,
“那進來罷。”
小太監又猶豫道,
“這……司禮監的孫秉筆也要求見……”
朱翊鈞想了一想,知道這大概是申時行和王錫爵一出年節就忙著遞奏疏申訴年前的順天府鄉試案,而司禮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