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大牢不在縣城里面,也不是一直不在縣城里面,原本它是在縣城里面的。上一任知縣姓房,有個毛病——愛干凈。照理說,愛干凈是個好習慣,可在房知縣身上,它卻成了毛病。
常人愛干凈,無非是出來進去,講究個頭臉手腳,或身上穿的,或家里用的,總之一句話,終歸看得見,摸得著。這些,房知縣也講究。可除了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對于看不見摸不著的,房知縣更講究。于是,這就成了毛病。
比如,縣城里的菜市,東西朝向,攏共不到半里地,可就這么點地方,大大小小,擠著百十個菜攤子,每日收市,菜葉子爛蘿卜,“尸橫遍野”躺了一地;為了搶占攤位,菜販之間常爆發口角,有時還得打場架。碰巧,房知縣撞見一回,當時坐在轎子里頭,百爪撓心。一句話下去,第二天,衙役們舉著“水火無情棍”,攆牲口似的一通趕,把原本半里長的菜市,愣趕成了二里長,搞得菜販之間說句話要靠喊,從一頭到另一頭,得一袋煙的功夫。但也因此,菜販不愁沒地方,便沒再為此鬧過架;每日一收市,菜葉子爛蘿卜,稀稀疏疏,躺出去二里地。
掃大街的縣丁,罵縣太爺糊涂,房知縣卻覺得自己高明——一個烏煙瘴氣的菜市,硬叫自己整出片寧靜祥和。房知縣感嘆“啥叫干凈,眼里心里都消停了,才叫干凈!“
半個月下來,一個慶縣縣城,讓房知縣整治得明明白白。最后,外面實在沒地方給他施展,便回過頭來從自己內部下手;頭一個,就瞄準了縣大牢。
房知縣心說我這一方凈土,哪有這些王八蛋擱屁股的地方,全他媽給我滾!一句話,把縣大牢給支到了城外二里地的半山坡。
站在牢門口,望著眼前二里地的山路,黃橙生平頭一回覺得,走路成了個難事。以往常聽人說“行路難,行路難”,那會兒沒吃過虧,遭過罪,不大看得起說這話的人啥叫難?無路可走才叫難!時過境遷,同一句話,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境遇下,體會,卻也千差萬別。
杵著兩根棗樹杈,黃橙走出一頭汗,好不容易進了城,靈光一閃“行路難,敢情說這話的,肯定是個瘸子!”
自打那日滾下山坡,折了腳踝被捕,黃橙便被關到了縣大牢。還不錯,官府找來郎中幫他正了骨,但“傷筋動骨一百天”,沒些日子,恐怕不能如往常一般行走自如。直等了他七八天,勉強可以撐著木棍下地了,這才將他提出來受審。
縣衙門口,老百姓扎了一堆,紛紛對他翹首以盼。
“殺人犯來了。”
“瞧,是個小孩!”
“還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
“這叫‘英雄出少年’!”
黃橙步履蹣跚,走進縣衙,來到公堂之上,杵著棗樹叉,沒給縣太爺跪下。
“升堂!”縣衙里一聲喊,“威!武!”
這位縣太爺姓周,跟他的前任房知縣不一樣,他認為凡事不能一眼見底,水至清則無魚嘛;稀里糊涂之間,要閃爍著心明眼亮,這,才是為官之道。
見黃橙站而不跪,即便知道原因,他也還得裝模做樣發一通官威。
啪!驚堂木炸得耳朵眼生疼。“大膽!為何見了本官膽敢不跪?”他怒喝道。
“稟太爺,小人腳上有傷,實在跪不下去,望太爺容我一回。”黃橙把準備好的詞背了出來。
“豈有此理,你有傷跟本官有何關系,跟朝廷的律法有何關系。”周太爺駁斥道,一點手,“來人,讓他跪下!”
衙役上前,伸手按黃橙的肩膀頭,黃橙哪里吃得住勁兒,身子一栽歪,心說,干脆我躺下得了。登時,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公堂上。
老百姓笑。“不錯欸!這睡著多寬敞。”
縣太爺一瞧,好嘛,跑我這兒補覺來了。本想教訓黃橙一番,但因他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