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州 歌 頭
張孝祥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第一回 夜趕尸
“哐!”“哐!”“哐!”
其時正值宋紹興二十九年、金正隆四年(1159年)的涼秋時節,黃昏時分,在宋境荊湖南路一條鄉間小道旁的密林深處,倏地傳出三聲低沉陰森的鑼聲。鑼聲揚處,驚得幾只夜宿的烏鴉撲簌簌振翅飛起,驚慌中幾尾灰黑的羽毛,從空中緩緩飄落在地。
金烏西墜,暮色四合,遠處僻野荒村本來隱約可聞的犬吠聲,驀地沒了聲音。
僻靜鄉間的黃昏小道,人跡寥寥,三兩個荷鋤晚歸、步態悠閑的農人,聽到這陰沉的鑼聲,臉色似乎都變了,紛紛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鑼聲再次揚起,濃霧中有人揚聲說道“陰人走腳,陽人走了……了……陰人走腳,陽人走了……了……”腔調拖得很長,聲音雖是不高,且沙澀而森冷,不帶一絲的生氣,中氣卻異常充沛,喊聲劃破重重的暮靄,在林間傳蕩開去。
隨著這悠長詭秘的聲調,遠處影影綽綽現出兩個人影來,只是這二人卻顯得頗為古怪前面一人身材格外短小,猶如童稚,體格卻十分驍健,他手中正拎著一面銅鑼,走過一截路便在銅鑼上敲打幾聲,想來剛才那打破死寂的陰森鑼聲,正是他在敲擊。而走在他身后的那人,身形卻是極高,穿著一件又長又寬的袍子,但又松松垮垮,極不貼身,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浮腫不堪。他走路的樣子更是奇怪,上半身僵直生硬,肌肉似被凍僵了一般,雙臂始終下垂,擱置于身體的兩側,并不因行走而有所擺動,下半身亦很不自然,歪歪扭扭,仿佛支撐不住整個上半身的重量,隨時都會委頓倒地,卻也搖搖晃晃地跟著那個矮個子一路行來。
待得走近,霧氣開散處,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矮漢子,闊鼻深目,皮膚枯臘全無半點光色,相貌十分丑陋,頭戴一青布帽,身著黑衫,腰間系一黑色腰帶;后面那高個子,全身裹著一件又長又寬的黑袍,黑袍領子立起,深秋天氣卻戴著一頂舊氈帽,氈帽和立領儼然遮住了他大半截的臉,相貌模糊不清。他雙臂不見擺動,行走顯得十分滯重費力,卻也搖搖晃晃向前,一雙大腳踩在滿地的落葉枯枝上,窸窸窣窣作響。
離荒村近了,那矮漢子將銅鑼別于腰間,取出一只銅鈴,在手中來回搖動,鈴聲響處,口中念念有詞“招魂鈴響,生人勿近哪……招魂鈴響,生人勿近哪……”聲音依然沙啞陰澀,全無生氣。
夜色漸濃,寒氣漸起。小道的盡頭正有一家客店,店招在寒風中擺動,上面隱約可見四個黑字“四時客棧”。
看到這店招,那矮漢子停步不前,口中喃喃地道“到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與身后的同伴交代一聲。他再次取出陰鑼,“哐”、“哐”、“哐”,前兩下急促,后一聲綿長。尾隨其后的黑袍客聽到鑼聲,也停下了腳步。
裹著一身霧氣,投店的客人進得店來。昏暗的油燈燈光中,正欲打烊的店伴趴在柜臺上,早已昏昏欲睡,見有新客投店,他勉強打起精神,睡眼惺忪地說道“客官,里面請,里面請。”抬眼時,正與那投店的客人打個照面,見到那矮漢子生冷的眼神,心中頓時突的一下,睡意消了大半。那矮漢子嘶啞著嗓子道“喜神打店。”
店伴應道“是,是。”再看他身后的黑袍客,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