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沈二人離了鎮子,車馬向西北方向緩緩而行,出了鎮子不過四、五里,前方千峰百嶂,森列無際,所行道路漸趨陡峭。
深秋初冬時節,山寒水瘦,萬木蕭疏,天地間一派肅殺之氣,仿佛只有他們二人在踽踽獨行。走了約一個多時辰,那山道愈發高峻狹仄,兩側危峰兀立,互相軒邈,馬匹竟不能走,二人只得棄了車馬,徒步緩緩而行。轉過一處山腳,陡見左側潭壑之中現出一道耀眼的白練,蜿蜒盤繞在群峰之間,正是嘉陵江。
白衣雪站定了身子,極目遠眺,想到沈泠衫碧玉年華,本是無憂無慮的年紀,不想一場變故讓她頓失所怙,就連自身也中了劇毒,解藥無有著落,生死難料,而自己何時能夠得以回復師命,也歸途難期,心中大感悵惘,忍不住高聲吟道“日暮嘉陵江水東,梨花萬片逐江風。江花何處最腸斷,半落江流半在空。”語音蒼涼,聲調抑揚頓挫,其意莫可名狀。
沈泠衫踱步來到他的身邊,道“這是元九的《江花落》吧?”
白衣雪道“是。今日觀這嘉陵江,江水滔滔,日夜奔流東去,繁花易謝隨流水,物猶如此,人何以堪?難怪行旅之人,途中會生出如此多的慨嘆。”
嘉陵江古稱閬水、渝水,是長江水系中流域面積最大的支流。古時旅人由北方入川進蜀,多經嘉陵江,一路沿江行來,江水時而濤喧如奔雷,時而潺緩若處子,旅人墨客見之不免愁緒別情郁結于心,實難排遣,遂搦管操觚,以寄滿腔愁離。白衣雪吟詠的正是唐代大文人元稹的行役之作。唐朝元和四年,元稹以監察御史出使劍南東川,羈旅途中路過嘉陵江,見那江岸梨花零落,而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身世之嘆。
沈泠衫見他大發感喟,想起爹爹身負重傷,生死未卜,而自己身中劇毒,性命也朝不保夕,不禁悲從中來,嘆道“‘多無百年命,長有萬般愁。’歲月枯榮,人如草木,咱們終是人世間的過客罷了。我們總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其實人也不過是朝生夕死罷了,人世間的一切造作,都不過是旋起旋廢,過眼煙云。”
高天泬寥,山河無聲。白衣雪聞言悵然若失,呆立在地,騁目流眄,久久不語。
沈泠衫又道“元九離世之后數年,他的靈柩運回老家京兆府咸陽,途徑洛陽,白樂天其時正賦閑于東都,他驚悉好友噩耗,心中凄惻,泣不可抑,揮淚寫下祭文,詩云,‘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白衣雪喃喃地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細思詩句其意,只覺盛年易逝,人生幾十年,終要漸至老境,等到暮氣沉沉之時,死亡猶自不可究詰,心下唏噓不已。
沈泠衫道“元、白二人志同道合,曾同天涯淪落,方成此感人肺腑之詩句。想他二人當年形影不離,‘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流連于長安紫陌紅塵、秋月春花,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活?如今元九‘泥銷骨’,樂天‘雪滿頭’,一人深埋于地下,一人游寄于世上,陰陽自此永隔,如何不教人感傷?但二人相濡以沫、情深誼厚,這份情誼,卻永存世間。”
白衣雪嘆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沈泠衫道“人來世上,飄忽如陌上微塵,若能不負親情、友情和……愛情,也就不枉在世間走一遭了。”雙眸余光瞟了一眼身側的白衣雪,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
白衣雪輕聲嘆道“姑娘所言極是!‘人生百歲內,天地暫寓形。太倉一稊米,大海一浮萍。’人無根蒂,飄忽于世上幾十年,自當莫負深情!”心想“人生在世,唯親情、友情、愛情三者而已,三者皆無,當真生不如死。這其中的手足之情、血脈之親,是與身俱來,由不得人去選擇,就如師父于我,恩深似海,難以報答于萬一。至于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伯牙子期之誼,鳳凰于飛的相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