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琴藝極有研究。”
百里盡染道“正是。那位高士為何要彈奏《別鶴》、《孤鸞》?他雖是一句話沒有說,但他的琴聲,已經表明了自己的心曲久別的寡鶴,期盼著和鳴九皋的那一天;離散的孤鸞,也渴望著共棲仙山。陶淵明聽了高士的琴聲,大為感動,也是直吐心曲‘愿留就君住,從今至歲寒。’你看陶淵明聽高士彈琴,聽得如此明白,如何說他‘性不解音’?那真是大錯而特錯了。他有弦不張,有琴不彈,非是’不解音’,他不為人撫琴,只因世間知音難覓,心曲難訴,只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自賞真音,而不拘于音聲的外在形跡。正所謂琴雖無弦,而意有余也。可惜世人懂得其間深意的,寥寥無幾,蕭統、李延壽等人,竟謂陶淵明不解音律。”
白衣雪點頭道“相識雖眾,但其中卻無一個知心知意的良友,他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心想“楊草大哥對我赤誠相見,算得是人生的知音良友了。”
百里盡染道“也有懂得陶淵明的知音,不過卻是后世的,譬如李太白就說,‘大音自成曲,但奏無弦琴’,又說,‘抱琴時弄月,取意在無弦。’司空圖也說,‘五柳先生自識徽,無言共笑手空揮。’本朝的歐陽文忠公也能會其意,他說,‘吾愛陶靖節,有琴常自隨。無弦人莫聽,此樂有誰知?’黃山谷甚至說,‘酒嫌別后風吹醒,琴惟無弦方見心!’只可惜他們的知音之言,陶淵明無法聽到,否則他定然要邀約這幾位異代的知己,在一起暢談琴趣,痛飲一番。”
白衣雪笑道“李太白的《山中與幽人對酌》寫道,‘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想來也是他向陶淵明發出邀約,想請老先生和自己一起喝酒彈琴吧。”
百里盡染笑道“你的這個解釋倒挺有意思。不過陶淵明性情淳篤無偽,求于真而不拘于俗,‘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他窮困潦倒,琴弦斷了,無錢去買新的,便抱著那張無弦琴撫撥一番,只要心中有曲,有沒有發出琴聲,又有什么關系呢?《晉書》上記載,‘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恐是后人臆想附會之語,當不得真。蘇東坡就說,‘當是有琴而弦弊壞,不復更張,但撫弄以寄意,如此為得其真。’不過陶淵明確是好以琴寄意,可知其琴趣不在于音聲。有弦也好,無弦也罷,追求的都是一種意趣,都只是適性任情,表達個人的心曲罷了。”
一席話白衣雪聽了如飲醍醐,心折不已,說道“前輩胸有萬壑,妙見洞心,發此振聾發聵之語,令晚輩欽佩之至。”
百里盡染哈哈大笑,說道“錯了,你錯了!老夫才薄智淺,哪能有此等的識見?這些都是你祖師爺爺記載在《金蘭箋譜》‘劍法’一篇的后記中,老夫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白衣雪怔得半晌,說道“祖師爺爺能從陶淵明的詩文之中,創出一套高明的劍法,足見其匠心慧眼,更見陶淵明詩文之高妙。”
百里盡染笑道“非也,非也。你這話也只說對了一半。如果說你祖師爺匠心獨具,能從陶淵明的詩句之中,運化出一套極其高明的劍法來,確是別出心裁的創新之舉,但陶淵明琴尚未張弦,或已得琴中之趣,故而不必撫彈有弦琴,卻非他首創,而是由來已久。《道德經》中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何謂大音希聲?王輔嗣注解道,‘聽之不聞名曰希,不可得聞之音也。’既是‘不可得聞’,也即是‘無’,正是音樂的本質之美,而非具體的一曲之美。故而莊子也說‘至樂無樂’,他認為,‘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天樂這等的天籟之音,當虛己、心齋、坐忘、懸解、破妄,以使自己與物俱化,遇物便了,精神自可得以逍遙無礙。陶淵明‘撫空器而意得,遺繁弦而道宣’,正是得此真義也,你祖師爺爺亦是由此而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