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銘心,實是一位重情重義的癡情男兒!”轉而想起那一回與楊草飲酒,楊草說文人墨客謂酒是釣詩鉤、掃愁箒,他則認為酒是豪膽藥,是勃興君。其實酒還是酒,只不過是喝酒的人心境不同,酒的滋味也就不同罷了。繼而又想起自己的奇幻身世,一時愁緒直涌心頭,回到了房中,獨自悒悒不樂良久。
這一日未至卯時,白衣雪早早醒了。昨夜一場春雨,山中霧氣彌漫,空氣濕漉漉的,略帶寒意,想到山莊周圍景色極佳,尚未得空玩賞一番,白衣雪便出了山莊,信步而游。一路之上,布谷鳥的叫聲在山谷間回蕩,清亮悠長。
他來到一處崖頂,憑欄凝眺,山間嵐氣襞積,縹緲的云煙一鋪萬頃,波起峰涌,如臨大海之濱一般,心情不禁為之豁朗,想起昨夜自己惆悵難眠,其實個人的悲歡離合,與這悠悠天地相比,是何其的微不足道?
他臨風佇立,漸漸的,眼前的天空由湛藍轉為橘黃,白茫茫的云海上,現出一簇黃色的光暈來,黃色的光暈越來越亮,突然之間,一道霞光從云際迸瀉而出,紅日初照,浮光躍金,令白衣雪大為驚嘆,腦中不由想起百里盡染吟詠的詩句:“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胸中萬古刀。”正自傷感之際,耳邊驀地聽到有人高聲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語聲凄婉,蘊含了無盡的悔悵和傷痛,當真是沉哀入骨,此恨綿綿無絕期了。
那人隱匿在一處山崖背后,白衣雪雖看不見其人,但聽出聲音正是盧驚隱,心想:“原來盧世伯比我起得還要早。”循聲踱步過去,果見晨曦中的一處懸崖邊上,盧驚隱煢煢孑立,山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身子卻紋絲不動,仿若木雕泥塑一般。
白衣雪正待輕咳一聲,盧驚隱忽道:“暮鹽,谷子雨一下,布谷鳥催耕,農夫們跟著就要忙活起來啦。”
白衣雪才知他早已發現了自己,急驅數步,來到他的身后,說道:“盧世伯早。”
盧驚隱微微點頭,說道:“谷雨前后,種瓜點豆。這春雨貴如油,但愿今年老百姓能有個好收成。”
白衣雪望著云霧繚繞的山谷,道:“老百姓盼的是太平,不然就算有了好收成,還不都叫官府征了去?種糧的反而忍饑挨餓,沒有糧食吃。”
盧驚隱長嘆一聲,半晌不語。隔了良久,他緩緩轉過身來,道:“我本想留你在山莊多住些日子,但你此行耽擱日久,你師父必定十分擔心。你明日便啟程吧,世道多艱,一路須多加小心。”
白衣雪道:“是。煖寒會小侄恭候世伯大駕。”
盧驚隱沉吟道:“聽說金主完顏亮數年前遷都中都,近年又有南侵之意,恐怕又要大仗要打啦。宋金一旦開戰,你師父的日子過得就更難了。等我見到你師父,還是力勸他就此南下,免受金人的腌臜之氣。”
白衣雪道:“是。”
二人佇立良晌。盧驚隱忽道:“暮鹽,你知道世上哪兒的露珠最美么?”
白衣雪微微一征,茫然道:“小侄不知,還請世伯賜示。”
盧驚隱轉身蹲了下來,指著腳旁一叢金星草上的露珠,說道:“暮鹽,你看這露珠,個個晶瑩剔透,仿佛女子的珠淚一般。世上最美的露珠,莫過于這南雁春日的朝露了。”
白衣雪凝目瞧去,金星草的枝葉上綴著一粒粒飽滿晶圓的露珠,煞是好看,心中一酸:“盧世伯說這露珠就似女子的珠淚一般。他眼底瞧的是露珠,這些年心底流淌的,不都是思念亡妻的淚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