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前扈從韋太后南歸,為師哪有機緣能見上他老人家一面?你能得他老人家耳提面命,這等造化,確也難得?!毖粤T臉上滿是遺憾之色。
白衣雪聽了,始知師父對百里盡染全無成見,心下稍寬。胡忘歸嘆道“百里為人孤峭,不受塵世的羈勒,是前輩中的高人,然則江湖雖廣、山林雖深,竟也容不得他老人家獨善其身,實堪嗟嘆。唉,萬物盡處,一切皆歸塵土,花錦世界,不過一掬細沙?!?
白衣雪哽咽道“若非百里前輩相救,我……我的這條小命……早就沒了。弟子受恩倍深,卻……卻……”忍不住淚如雨下。
胡忘歸神色沉郁,說道“雪兒,百里前輩與我四大山莊淵源可謂極深,你有此番造化,也可以說是天意使然。”站起身來,引著白衣雪來到正廳的中堂前,指著畫中那位氣宇軒昂的中年漢子,說道“雪兒,這位便是本門的風祖師爺,他老人家名諱上‘落’下‘問’。”白衣雪趕緊叩拜在地。
叩拜既畢,白衣雪凝視著淡黃色的畫像,畫中的風落問手持一本書籍,正在秉燭夜讀,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心融神會的笑容,神儀明秀,想到風落問當年正是從陶淵明的詩文之中,悟出了一套驚天地泣鬼神的無雙劍法,今日再觀此畫,畫作未變,但心境與往日已然大為迥異,凝思之下不禁熱血沸騰,身子忍不住微微發顫。
師徒二人重新落座。胡忘歸飲了一杯酒,緩緩地道“‘一花分四葉,同氣又連枝?!拇笊角f同出一脈,百里前輩所說句句是實。當年風祖師爺命手下四大弟子分赴天南海北,雖是著了陸忠平的道,不過其時金人大舉南侵,他心底也有讓四大弟子開枝散葉、待時而舉之意。我們軒轅師祖凜遵風祖師爺之命,選了這么一處苦寒之地,創建了雪山派?!?
白衣雪取出一直珍藏在懷的《金蘭箋譜》,恭恭敬敬遞與胡忘歸。他再見此書,想到人琴俱亡,心下不覺凄然,泫然欲泣。
一燈熒熒,胡忘歸拿起那本《金蘭箋譜》,就著光亮慢慢翻閱起來。這一翻就是一個多時辰,白衣雪見師父時而面露笑容,時而雙眉緊蹙,時而呆呆出神,時而舌撟不下,顯是心情頗為復雜。他不敢出聲,在一旁默默陪坐。
白衣雪起身剔了三回燈芯,終于胡忘歸檢閱到了最后一頁。他合上典籍,瞧著眼前的火苗又發起愣來。直到芮婆婆走進屋內,說是酒菜都涼了,拿到廚下去熱一熱,胡忘歸方始回過神來,嘆道“我先前對此書也是所有耳聞,今日觀之,方知此書之卷帙浩繁、博大精深,一至如斯!凡江湖四百一十七家門派,不論大小強弱,竟是無一遺漏。更難得的是點評一家武學之長短是非,又皆以別家同一品類的武學,甚至非同一品類的武學,加以淹會貫通,‘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
白衣雪道“正是。百里先生說《金蘭箋譜》是自中華武學濫觴以來,一部集大成的曠世奇書。之所以是一部奇書,奇就奇在‘無所不容’四個字,這個可‘容’,亦可作融會貫通之‘融’來解?!?
胡忘歸點頭道“當年風祖師爺三人霞思云想,不知經歷了多少個寒暑,嘔心瀝血著成此鴻篇鉅制。若非蔣碧書蔣老前輩舍命相護,只怕早已落入奸人之手,武林一場腥風血雨在所難免?!鳖D了一頓,問道“雪兒,西域三絕是否已知百里前輩將此書傳與了你?”
白衣雪緩緩搖了搖頭,說道“自寶山一別,再無西域三絕的音訊,說不定眼見奪書無望,已經西去了。”心中忖度“百里前輩說我還有一位師叔,名叫閻忘言,已經投靠了神鷹坊,此事多半不假。師父這些年未曾提及過這個人一句,想必對此十分傷心,我還是不提也罷?!?
胡忘歸拈須沉吟道“西域三絕絕非善罷甘休之人,他們一旦得知《金蘭箋譜》的下落,勢必前來搶奪。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嗯,著實有些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