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梅遠塵便要出遠門。都城局勢叵測,夏承炫不能輕易離開,向西迎柩之事,自然由他攬了下來。
一來他的武功高,腳程快;二來他是夏牧朝的義子,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你明早便走么?”夏承漪頭肩倚著床欄,輕聲問道。她才醒不久,腦袋仍有些耽夢的昏沉,言語間透出濃濃的倦意,好似一個抱恙多時的癆秧子。
由夢醒來,更覺一切是如此殘缺。若能不醒,她愿不醒。
梅遠塵坐在床沿,眼見佳人如此神傷,心中不禁又疼又憐,伸手握住她一雙冰冷的柔荑,輕聲回道“嗯,依禮部的訃文算來,義父的靈柩從天門城出發,現下應當還在阜州,距都城尚有十日的行程。我明早天一亮便往安咸方向趕去,三日后可在浮陽郡的寰州與衛隊遇上。而后至都城的一千四百里,便由我扶柩而行,以期義父亡靈稍安,也算我替承炫盡一份孝道。”
夏承漪低頭應了聲“嗯”,眼淚絮絮落下。梅遠塵忙靠了過去,把她摟在懷里,輕撫其背,嘴里嘟囔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薛寧的書房很空,書案后面是一副厥國地圖,書案前面是一個厥國地形沙盤,此外再無一物。
數月來,他花大價錢到各地雇請往來厥國的走夫,黃天不負,總算在昨日完成了這個沙盤。今兒起早,他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細細比對地圖和沙盤,不時搖著頭。
“窮我一生之力,定要將他端木氏滅個一干二凈,以慰爹娘、小弟的在天之靈!”
有了這份念力,仿似身體也變得不知疲倦,他一個文弱弱的富家子,竟也能風里來雨里去,露宿野餐,與村夫為伍,攜草莽同行。
“厥國之北多山障,其間溝壑零星、丘谷錯落,親涉者寡,而擅繪者無。依著這樣一份粗陋的沙盤排兵部署,實在百害無一利!”薛寧越想心越沉,重重呼了一口氣,仰天長嘆,“我雖力無不盡,腦不息怠,然,事終究難為,前路渺茫。”
悲從中來,情難自控,“嘭”的一聲響后,沙盤塌了一片,原是薛寧氣極一腳踢在桌腳上,沙盤受不震,竟倒塌了臉盤大的一塊兒。
看著垮塌不全的沙盤,薛寧又悔又疼,竟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滯。
“咚!咚!咚!”
“咚!咚!咚!”
“少爺,梅公子來了!”跛足老管家在外面大聲喚著。先前他已喚了四遍,皆未聽到回音,倒真擔心少主人做了傻事。正當他準備破門而入時,卻見薛寧揖開了門。
“祥叔,怎喚道這么大聲?可是出了甚么事?”薛寧站在門口,奇問道。越過薛祥看到了他身后那人,臉上不由自主地笑了,“遠塵,你今日怎來了?進來罷!”言畢,行出來引梅遠塵行了進去。
突然想起一事,忙回頭悄悄謂薛祥道“祥叔,叫人抬張椅子來。”薛甄死了之后,薛寧雖也有爵位在身,卻并沒在朝堂任官,薛家算是沒落了。
真武觀與梅遠塵分開后,沒幾日他領著仆從便南下各地,尋找常年往來厥國的鏢師、走夫,月初才回到府上。
他離開都城的這幾月,薛府竟無一訪客,未想這時梅遠塵上了府來,且被老管家徑直引到了書房。
友人來訪竟無茶椅相待,薛寧心里有些開心、有些慚愧,“唉,家道中落,便只遠塵還記掛著我。”
梅遠塵可沒想那許多,進了書房便杵在沙盤一旁細細端詳。“花了一個月的功夫,做成了這個鬼模樣。”薛寧行到他身邊,苦笑嘆道。
“薛寧,這許久來,你便一直在做這厥國的地圖么?”梅遠塵一邊看,一邊問。這沙盤一丈見方,細泥鋪設成基,壘小丘示山,置方木做城,以麻繩代路,插枝條為營,事物皆細,顯然費了不少心力。只是厥國地界縱橫數千里,這一個小小的沙盤又如何能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