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壞原名馮懷,是個野孩子。
父母早亡,先前跟著一位游醫生活。
游醫年紀大了,腿腳不利落、眼睛也壞了。馮懷機靈,聽他吩咐寫方子,甚至還跟人學了些拳腳。游醫樂觀和善,輾轉鄉間,為人診些小病。得了錢、換些酒菜,爺孫倆臨桑而臥、對月當歌。沒覺得日子多苦。
兩年前,老醫者去世了。
馮懷用他留下的行頭置了棺材,又用前來答謝之人給的銀子將老人厚葬在印芍城外。自己從此無所依傍,便也留在印芍。
剛開始他想做個幫工,奈何年紀太小,店家見他可憐只給些吃食,卻無人留他。正逢西齊王薨,新王施恩天下,臨印芍送別先帝時頒一旨:印芍城,年不滿十二、無父母者,可領救濟。
小男孩當天便聞訊前去,卻被告知,爹娘至少一方落戶印芍城的稚童才能申領。馮懷心里啐一口,心道都有爹娘落戶,還怕沒個親戚?這法令不知為誰定的!
想來想去,帶著官府門前、負責登記的官吏自掏腰包買給他的干糧,來到游醫墳前,心想就此告別。不料,前夜大雨,碎石滾落,竟將老人的碑位給砸斷了。
馮懷氣恨,放下干饅頭,想著如何補救,卻見翻新的泥土內伸出一只手來!
老郎中一生游歷,所遇神祇怪象、人心善惡之事不勝枚舉。每每夜里馮懷故意吵鬧不眠,就是為了聽他講故事。一時間,所有紅鬼綠怪涌上男孩心頭,“哇”得一聲,拔腿就跑。
誰知背后那只手,卻發出人聲,聲音微弱:
“救救我。”
馮懷一個猶豫都沒有,一口氣直接躥下山。心道話本里強調再三,這種時候千萬別好奇、別回頭!
可后來越想越不對:若真是個活人可怎么辦?
已是黃昏。天暗下來了,下起小雨。馮懷用盡全力才將小女孩從泥漿亂石中拽出來,自己也累得只剩下半條命。
“喂!醒醒啊!你是誰呀?你住哪?我該找誰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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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姑姑與丈夫沒有孩子。
兩口子居住在印芍城外,種些莊稼、做些面點,日子不咸不淡,卻也不差。
兩年前,先王駕崩。王陵駐軍招大量勞力,荃姑姑的男人便去應征,為軍隊做些木活雜役。西齊軍軍規嚴明,待幫工之人寬和,不僅不拖欠工錢,有時廚房多做些油餅還會分給他們。兩口子很滿意。
一日,男人照常去工作。傍晚回到家時,卻神色怪異:全身發寒,整個人直勾勾地盯著一處,問什么也不答,連晚飯都沒吃就蒙上頭臉上了床。
快入夜,有人敲門。
荃姑姑想,定是鄰家的鰥夫來托自己照顧孩子的。
這人說也可憐,年紀輕輕娘子突染病,留下個孩子撒手人寰;說也可恨,他在軍中飼馬沒存下些錢,夜夜與狐朋狗友酗酒。每回還誆說是去探訪嫁來鄰村的姐姐。大晚上的,探什么親?
荃姑姑知道這是打幌子,卻不拆穿,因為自己與他家故去的娘子相處融洽,更因為這鰥夫提過,若是在軍中干得好,可以留下,之后便能入籍印芍城。而他說他能幫上忙。
打開門,與所思不同。
門外,不止鄰人和他懷中熟睡的孩子,他們身前還站著一個穿胄甲的士兵。
士兵規矩行禮卻是秉公辦事的語氣:“今日軍中設宴,請所有將士工匠同飲。還請夫人去叫一聲。”
荃姑姑探出頭,往外一看,外頭黑透了,風聲大作,像是要落雨。
“現在去?”
“現在。”
士兵客氣卻又堅定。
荃姑姑看見鄰家鰥夫朝她點點頭:他也是要同去的。于是向官兵回禮,又從鄰人手中抱過孩子安置好,再去推自己男人。
“醒醒,叫你們喝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