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申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接受自己婚姻的呢?
士族婚姻只是籌碼與交易,愛與不愛并不重要。比如,自己的爹娘就向來疏離,若能與一人相安無事一輩子,沒什么感情或許也無妨。況且當時,薄家需要施家的幫助。在擁有更大的自由之前,這些都是需要忍耐的。只是在新婚之夜挑蓋頭時,薄申云發現自己被騙了:穿著紅袍瑟瑟縮縮看著自己的女子壓根不是施詩。
“你是誰!”
“我……我是……是施葭的妹妹……”
“我再問一次,你是誰!”薄申云怒道。
坐在喜榻上的女孩只豆蔻上下,見新郎官怒發沖冠,嚇得發抖,衣袍籠在纖瘦的肌骨上晃動,可依舊小聲堅持:“我是族長的……義妹。”
義妹?
施葭認了多少個義妹為其家族攀關系?
薄申云想摔了門出去,卻聽嚇紅了眼睛的小女孩問:“大人不記得我了嗎?”
大人?
薄申云成婚時尚未入仕,不像現在,那時沒有人稱他為“薄大人”。
只是這個稱呼他很久以前確實聽過。
有一年回琮隆祭祖,與長輩一道往施家做客。
看戲時,不知從哪里躥出來個小娃娃,蒙著眼睛、晃晃悠悠撲向自己,抱住薄申云大腿后便不松手,直到有家奴來勸說她捉錯了人。
“你看看,他是個大人,大人不同你們小孩子一道玩的。”
小孩將信將疑摘下蒙眼的紗,可說也怪,一露出大眼睛,頓時失去了剛才的自信。小孩抬起頭,滴溜溜望著薄申云,似乎在自言自語:“你叫‘大人’?”
再瞧如今身著紅袍之人,難道是當年那個會錯意的小孩。
“你到底是誰?”問完,薄申云解釋:“我是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耳。”月耳的眼睛清亮亮的。
禮已成,他愿意護她。想到她與自己不過都是交易的籌碼,薄申云竟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誰料這個一汪月光似的女孩語出驚人:“請大人給月耳一個子嗣吧。我聽說沒有子嗣會活不下去的。”
“誰……跟你說得?!荒……荒唐!”
薄申云強裝鎮定說完,故意壓慢步子,等對方視線不能及,奪門而出!直等回到書房才敢大喘粗氣。
月耳很安靜,說話做事輕輕柔柔的。
人道薄申云夫婦恩愛,薄夫人也虔誠,月初月末必去禮佛求子嗣,然天不開眼,成婚幾年未賜一個兒女。薄申云對流言種種并不理會,他只當她是個孩子;月耳學別人求佛求得起勁兒,卻不知自己壓根不明就里。
她不識字,對薄申云的公務和外間天地也無多興致。可年紀又小,閑在家中無所事事總會悶。偶有一回在熬湯時,對著一顆蘿卜頭刻刻畫畫,不想竟雕出一只垂著耳朵的小兔子。
當晚,小仆連著湯一同給處理完公務的薄申云端去,男人喝完湯把小兔子留了下來。漸漸,蘿卜雕成的小兔子成了夜半加餐的特色。兔子坐臥跑跳、神色各異、栩栩如生。可畢竟是蘿卜,放久了會腐,薄申云就趁著半夜清閑下來、能一人獨處時帶著每晚的兔子到書房外的花園,將它們擺成一排一排的。
對薄申云,月耳是有些畏懼的。
她知道自己是替嫁,是騙了他。在施家時,他們將薄申云描述得歹毒決絕,囑咐她定要早日擁有子嗣才能依此活命。可當蓋頭掀開,眼前的人儒雅有禮。即使自己并非他期盼之人,雖氣憤,但也只是丟下自己跑了,并沒有拿她撒氣。
他說:“綱紀君臣,尊卑秩序。”
他也說:“月耳,往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說“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他也說:“月耳,別忘了自身好惡,別活成旁人鑄塑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