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是一段不長不短的時光。
不高山崩不久,瑞熙王的家事成了民間一些所謂消息靈通之人的重要議題。此事若不在茶余飯后嚼兩口,顯得不夠身份。可實際上,真正知曉背后緣由之人寥寥,宮闕之內、臣子之間更是對相關一切三緘其口。
越是影影綽綽,越是引人遐想。許多百曉生認為,事關皇陵,卻能大事化小,僅僅毒啞了一個女眷便收了場,可見西齊王對璃王府既倚重又忌憚:換了尋常百姓被人動了祖墳,那也是要赤膊拼命的!又可見,四國之間局勢并不好,不遠的將來西齊恐有一戰。
猜測歸猜測,日子還是要過。得不到證實、迎不來回應、又沒有新花樣,時間一長,原本再辛辣的下酒菜也會被雞零狗碎磨得沒了味兒。
與對瑞熙王的評論逐漸銷聲匿跡相反,市井中一些新鮮童謠流行起來。
這些歌謠多是孩子們玩鬧時下意識唱出來的,不知是從哪里習得,卻又朗朗上口,整個齊昌的街坊巷里總能冒出來幾句:
“……小女娃,不聽話,不想嫁人生娃娃;
拔利爪,變啞巴,乖乖做個女兒家……”
又有:
“……紅蓋頭,白骨頭,
沒有良人撥紅綢,學富五車鬼見愁……”
后世有社會學者編撰地方志,將發掘于水下神廟中的一本《歌謠注》引用其中。
舊籍保存完好,字跡清朗,其上抄錄了一些經考屬舊西齊時的“女兒歌”。而所謂的“注”是作者換了赤色的筆附上的心得。書不知何人所作,書中抄錄的歌謠更不知是誰、為了什么目的創作。
不過曾經的疾苦終于得后世所見。
另外一件朝野矚目的大事是九公主陳燁遠嫁了一位被削藩奪符的九澤斷腿“王爺”。
然而,九公主在遠赴槐安履行婚約時,未至,遭遇意外。生死不明。九澤護送的隊伍自有不周之嫌,但事出之地仍在西齊境內。
其未婚夫趙澈一往情深,堅持厚葬自己的“妻子”;而護國公陳景則認為自己女兒并未真正與其履行儀式,算不得其妻子。所以兩人各自在兩地為其立衣冠冢。與此同時,陳燁生前封地、宅邸、爵位皆被王廷收回。
從此世上再無九公主。
幾年后,西齊王權更替,民間一女子,應西齊王欽點以庶人之身入仕,并由鎮南王“屈尊”,親自恭迎回京。此女子姓陳名燁,與曾經的翕邊九公主名諱沖突。因此,王命初成、陳燁未歸時,曾招致不少受恩惠于翕邊學堂者腹誹。
陳燁長壽。自其第一次真正踏上西齊朝堂大殿議事,到其卒于相位,幾經起落,掾佐三代帝王,她的一生配得上蕩氣回腸四字。只是在所有令世俗艷羨的時刻中,她自己最難忘的是再次回到齊昌的那天。
夜幕星辰,陳燁端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梳洗打扮過的自己穿著一件不僅自己不熟悉,連全天下女子都不熟悉的衣裳:朝服。這衣裳比想象中厚重、粗糙。即使自己高挑,也不免寬大,看得出最初的設計者并沒有想過這身衣服會由玲瓏的、妖冶的、勇敢的、堅韌的、自由的人將它撐得更筆挺、更豐盈。
銅鏡旁擺放著一只雞啄米的擺件,那是陳景送給她的歲禮。立在木盤上的雞群由下至的小球牽引,小球動,雞群就低頭,輕叩木盤,仿佛啄米。窸窣的響動是萬籟俱寂中唯一的提醒,這聲音將陳燁的思緒從朝服上收攏回來,將目光重新投放回自己身上。
她看見自己眼眶下映出細細的紋路。
如果擁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她還會將那些時光全部傾注在同一件事情上,為它時喜時憂、為它華發早生,為它上下求索、殫精竭慮,卻無懼無畏嗎?
人們說她太想要呼風喚雨、太惦記位高權重,人們好奇、翹首以盼:她到底有多大的力量呢?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